围绕RMS、开源、自由软件的两场“战争”

我不是Stallman(RMS)的粉丝,不是自由软件基金会的会员,我用vim而不是emacs,除了最近两三年,我之前的日常应用BSD也多于Linux。但是围绕Stallman产生的争吵,逐渐变成了一个重要事件。

它有太多的特殊性,这个事件不应该被看作针对一个人的评价,而是开源软件和自由软件 区历史冲突的一次爆发,长期以来美国政治和 会影响下产生的 会分裂波及技术 区,最终落在了这个人身上,而他又是以一人之力开创自由软件运动,建立这些 区的人,历史头尾相接,在这里相遇。

因为美国的 会现实,这类讨论在SNS上变得困难,这次事件中大量讨论发生在IRC/mail-list,很多文章使用gemini协议发布(一个现代版本的类Gopher协议),这些系统的门槛天生排斥了非核心成员,使得讨论得以顺利进行,但另外一方面又使大部分人们无法获知全景,这是我想写这篇文章的初衷。

整个事件涉及到几十年的历史,无数 会运动的片段,实在太难说清,这里也只能选出少量我认为有关联的部分,即使这样篇幅也会非常长…我和老朋友、前同事庄表伟一直在讨论相关话题,最后我们约定各自写一篇文章,他的文章前半部分已经发布:自由、开源及其敌人 —— RMS事件簿

另外要感谢和菜头点名了我,不然可能我拖着拖着就拖过去…这也在关键时刻让我能更新一篇文章,没变成“2年更帐 ”


反对方 vs 支持方

先做个大概介绍,Stallman预期重返FSF(自由软件基金会)职位,2019年他因为帮助涉入Epstein案的前同事Minsky辩护而遭到“取消文化”打击,之后辞去了MIT和FSF的职位。

RMS没有涉及任何案子,只有言论上的问题,但即使是再不恰当的言论,他已经失去了大学访问学者身份,FSF工作相当于停职一年半,也是比较严重的处罚了,所以今年他希望重新回到自由软件基金会,很多人是支持的。

FSF是他自己创建的组织,虽然影响力很大,但实际上雇员只有10多人。

FSF是自治型组织,旗下各种项目也都是 区不同人维护,这不是一家传统的公司,Stallman也不是高年薪的CEO,恰恰相反,他几乎不从FSF获得收入,甚至早年他还出钱贴补FSF。

2019年那次没有那么多人站出来帮他说话,有很大原因是事情发展的太快,人们还没有反映过来。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他离开MIT甚至退休也未必是件坏事。而2021年这次重返FSF,人们有了足够的事件去反思,从而让事情发展走向了不同方向。

先看“反对rms”的签名和”支持rms“签名历史对比图:

寻找这样的证据是非常耗费人力的。尤其是RMS在个人 站上已经连续写了几十年的内容,其中有软件和技术的思考,也有对各种 会问题的看法。

寻找一些片段用来攻击他并不困难。这封公开信中列出大量他的”错误“观点,多数来自这几十年的书写历史,并且几乎都是截取了片段,把一段数年甚至数十年前的内容,剪去语境,拿出来用作材料攻击某个人,这已经是今天各国 交 络上的常见现象。在中文的表现是人们越来越喜欢在一段话后面加上”并不是说xxxx,也不是说xxxx,更没有xxxx的意思“这样的句子,也是这种现象的结果。

志愿者同样分头阅读了这几十年的内容,找到了更多RMS在各种 会议题上的明确态度用于反驳。即使没有这些明确的证据, 会在这几十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几十年前的观点放到今天未必合适,但一个68岁的人,很多看法也未必会和他本身30多岁时候一样。把这么久远的历史拿出来截取需要的部分用来攻击一个人,这真的有意义吗p>

一些和RMS有过实际接触的女性和LGBT人士也写下了自己的意见表示支持,其中Nadine Strossen给出的法律意见尤为重要,她是第一位领导ACLU(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女性,深受自由派人士尊重。除了民权、移民、女权相关诉讼之外,ACLU和开源 区也有过多次合作,在软件和加密等相关议题上通过起诉击败美国政府。她指出了:“RMS有若干让人不舒服的行为,但顶多是违背 会习惯和 交礼节,这些行为不是性骚扰…对这样的行为采用过度处罚是不正义的。过度处罚的要求往往来自进步派,同时他们又支持司法改革,要求减轻刑事罪甚至谋杀的刑期,要求废除死刑,但又仅因为言论对一个人要求严厉处罚,这是双重标准。”

得益于技术 区长久的读文档习惯,这些信息被组织起来之后,人们就会花时间阅读和讨论。阅读和讨论对于澄清事实很有帮助,这也是如今 交 络难以提供的。随着人们的阅读,支持RMS签名开始逐渐增加。还有不少人读过这些文档之后,认为之前是被虚假信息误导,要求撤回自己在“公开信”上的签名。于是“公开信”开始冻结仓库,不接受新签名,这是那张对比图上停留在3000多个签名的原因。但从冻结之前变化可以看出,那时候新增签名每天只剩下?1,2个,撤回签名的请求比新增还多。

当然,最后能作出决定的是FSF的投票会员们。半个多月的 络舆论大战终有结束的一天,4月12日FSF投票完成,RMS正式回归,Cancel方失败了。

考虑到这个投票是在一些企业赞助者,比如RedHat宣布不会和RMS共存,撤除对FSF的全部赞助之后作出的,它更显得可贵。

舆论大战虽然告一段落,但是事情仍然没结束,GCC的邮件列表里面还是三天两头冒出来 召所有人停止贡献代码的人,也总有人试图成立新组织。这种动荡可能还会持续很久。

从”公开信“签署的组织和首批签名个人背景重叠性观察,这封公开信是仍然是许可证和道德争议的一部分,它也符合了这类运动一贯模式,即,通过公开信和 交 络快速聚集人群,形成寒蝉效应快速达到目的。它提供“证据”的粗糙程度和把RMS终身赶出这个行业的诉求难以匹配。如果说个人可以一时冲动,那么几家签名的公司和组织,比如Mozilla和GNOME,以及这次行动的发起者【已经把两位联合创始人都赶走了的】OSI的行为又如何解释呢p>

从几年来的各种事件和以上背景看,第二次Cancel RMS和之前的贡献者公约,道德许可证,禁言ESR等等都是一系列的事件,即,RMS等人阻挡了这些议程。

模糊的道德许可证伤害不到没有道德的组织,既然没有道德,又怎么会被一个许可证约束住,谁来裁决是否道德,就如同谁来裁决RMS是否有害。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从ESR被禁言事件可以体会到,这类模糊的条款往往是被用来清除意见不同者的有效工具。

人们聚集在FSF周围,不是因为RMS的领导力,而是受他的感召,认同他的理念。这种认同可以让人们接受他古怪的性格,让MIT容忍他长期住在办公室里。能够容忍不一样的人,曾经是 会发展的关键因素,也是这个行业成功的关键,这个行业接受了各种古怪的人,接受了不愿意穿西装的、不愿意早睡早起规律生活的、退休的改行的自学的…所有的人,都有容身之地。但今天,流行的说法是”他让别人觉得不安全“,所以”阻挡了某些人进入这个行业“,需要清除他。

但问题是,如果倒退回1983年,MIT没有容忍他, 会没有接纳他,自由软件运动不存在,今天这个行业还会存在吗p>

如果他没有这种特殊的性格和极度的偏执,又如何能在那个时代放弃巨大的商业利益,把这些珍贵技术毫无隐藏连同源码交给所有人呢r>
阿斯伯格综合征和黑客文化

2021年4月12日,和FSF宣布RMS回归同一天,RMS也发表了对自由软件 区的致辞,以这段话开头: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感觉有一层薄膜把我和其它同龄人隔开。

我能理解他们交谈的词语,但是我无法领会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或者那么做。

更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无法理解其它人回复中的隐晦暗示。

https://www.fsf.org/news/rms-addresses-the-free-software-community

(此处为我的翻译,原文见链接)

RMS有明显的阿斯伯格综合征症状,这是技术 区中早已公开的秘密,但在我记忆中,这是他本人最明确的一次对个人感受的表达。当然,这不是一份诊断证明,他也不会拿出这种证明,无论从性格上,还是从他一贯对“取消文化”的反对,他都不会用那种方式解决问题。

技术 区存在大量阿斯伯格综合征人士,这更是公开的秘密。2000年左右,几个被称为“硅谷”的区域,包括当时的“北方硅谷”渥太华,都出现了阿斯伯格综合征确诊率增速和比例明显奇高的现象,这曾经引起了各大媒体的注意,各大媒体在那个时候都做过专题讨论“黑客文化”和阿斯伯格综合征之间的关联,但之后这个讨论的热度很快下降,迅速被遗忘了。

阿斯伯格综合征属于自闭症谱系,虽然从40年代就被观测记录过,但关于它的研究被二战中断,一直到1992年才被订立了诊断方式,之后才逐渐被大众认知,到2000年前后硅谷确诊率暴涨的原因,只是人们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存在这个可能,才开始寻求专业帮助。

但2000年,RMS已经47岁了。

他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里,人们都只把他当作一个性格古怪的 交无能人士对待。但奇怪的他生活的前面那40年,人们对阿斯伯格综合征一无所知,倒是可以包容和容忍他,今天反而不能了,甚至没有多想一下所谓“古怪,脾气差,缺乏 交能力”是否存在其它非主观原因。

软件相关行业并不是一直都如今天这么光鲜,早年是被认为nerd之类奇怪的人从事的行业,很多人自述来到这个行业,是因为愿意和机器打交道而不愿意接触人。早年工作环境也远没有今天完备,没有IDE,没有搜索引擎,没有问答 区,没有github可以抄代码。写程序是孤独面对手册和屏幕,每一行指令都要节省,每一字节内存都要计算,调试程序和bug需要极强的耐心、技巧和固定操作的无数次重复,而且计算机运行速度极慢,只有今天主流cpu速度的几千分之一。这类工作对大部分人是难以忍受的,但是对阿斯伯格综合征人士,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友好工作环境。

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去统计60年代到90年代这些从业者和开拓者到底有多大比例有这种症状,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历史的文件存档和黑客文化习俗中有一些基本认知。在传统软件 区里,直言不讳,不注重态度,少说话尤其少谈个人感受,直接拿代码出来即可说服别人,都是 区文化的一部分,这些文化都减轻了阿斯伯格综合征人士的 交压力,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

在贡献者公约(CoC)推行的过程中,曾经有多位确诊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程序员发过公开信,表达类似“强制语气态度和 交技巧的 区规则”令他们感觉不安。但是最后通过前述的“利用 交 络引起 会压力”掀起的巨浪面前,这些个人抵抗都被忽略了。前面说了要求司法宽容和仅因言论要求过度处罚的双标,这里又产生了另外两个双标,即:呼吁尊重多元文化,但是又无法尊重技术 区几十年来形成的文化,忽视这些文化的形成存在非主观的因素。以及,呼吁为LGBT群体和女性提供安全空间,但不尊重自闭症人士对安全空间的需求。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自我矛盾的地方俑者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这不意外,而 交媒体掀起的巨浪是因为人们被改变了行为,没时间仔细考虑和阅读是关键因素,而这一切,都是RMS在20年前就警告过的,最后这些警告又回到他身上应验了,历史完成了一次闭环。

事情终于逐渐平息,人们讨论最多的是,下面应该怎么办看来,RMS没能培养出接班人,才是最值得担心的地方。早期的几位数字权利维护者,比如Lawrence Lessig,有不少出色的学生,他的学生Tim Wu已经进入拜登内阁,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对付几大科技垄断巨头。但RMS始终是独自一人,他有追随者,有拥护者,但是没有完全能继承他事业的学生。

FSF下一个领导人是谁人选。

我想他之所以要回归FSF,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个问题。自他辞职之后FSF几乎变成了一个市场营销公司,存在的意义逐渐变小。虽然今天越来越多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他在30年前的远见,虽然人们把Stallman was right变成了互联 meme,但谁来继承他代年轻人还会对这些有兴趣吗天还有人能忍受他这种简朴而单调的拒绝几乎所有科技公司产品的生活,还有人愿意花几十年创造伟大而重要的产品,同时放弃巨大的商业价值当作自由软件让所有人都能使用吗r>
我想着这些问题,看到IRC的聊天频道中跳出了一行字:

“我是从 页客户端进来的,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使用终端软件,用 页客户端的人不太会被信任,我今年14岁,喜欢RMS的理念,正在学习编程,也想学习应该怎么用IRC…”

频道里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参考备注:

  • 我2019年写过这篇文章:开源是自由的,永远 它的依据同样是开源/自由软件的非歧视条款。如果道德源码运动最终成果破坏了这些基础,那么一切都会重新回到封闭。

  • lerna修改/恢复许可证的过程记录 https://github.com/lerna/lerna/pull/1616

  • ESR文章《非歧视条款是开源软件的核心价值》:http://esr.ibiblio.org/8106

  • 法语纪录片 Internet ou la révolution du partage https://fr.wikipedia.org/wiki/Internet_ou_la_r%C3%A9volution_du_partage

  • 签名历史对比图来自:https://sigterm.cc/rmsvotes.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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