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人物|赵丰:生于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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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都兰

【赵丰/朋友圈 2022年2月】

初四初五雨终于停了,湖边馆里又是许多人。

读徐承炎、夏吾卡先《青海吐蕃墓的考古发现与研究》(《西藏研究》2019年1期)中谈到未来工作展望时说:“青海吐蕃墓中所出遗物尤以金银器和丝织品为大宗,且两类文物种类繁多,极具特色,然与之不相称的是从事两类文物研究的学者极少。以青海吐蕃墓出土丝织品的研究为例,国内仅许新国、赵丰两位先生进行过专门研究,然二位一已退休,一身兼数职,难于集中精力从事研究。

[流汗]。好惭愧!许所常说我的丝路之绸研究始于都兰,自1985年第一次接触迄今已近40年,却还是研究不够。今年的丝路大展应该是个机会,让我在走失的同一地方重新起步。

年初四晚,赵丰读《热水考古四十年》中的一篇文章,用红笔划出了被cue到的一段。

你看到这句话什么感觉?我问。

我笑死了。他写的真对。

7月,“丝绸之路周”首次设主宾省:青海。赵丰策展的“西海长云:6-8世纪丝绸之路青海道”在国丝举行。

第一个关于吐谷浑的历史文化展览,第一个关于丝绸之路青海道的展览,第一个聚焦海西吐蕃考古的展览——这是展览的三个第一。对赵丰来讲,也是一个起点。

“西海长云”展现场

“西海长云”展现场

展墙上,“海西考古大事年表”的第一个条目,时间的起点——1982年5月: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许新国在夜间考古时,在察汗乌苏河两岸偶然发现热水墓群。1982年-1985年:青海省文物考古队连续四年在热水墓群进行发掘,主要发掘“热水一 大墓”。

1982年,赵丰在杭州考上朱新予的研究生,远在青海的许新国发现热水墓群。

研究古代丝绸,必须研究实物。赵丰的同学也研究实物,一块意大利的面料,是怎么做出来的。但他拿到的是一块唐代的织物,古人是怎么做出来的?两者完全不同。1985年,他准备去西北考察。出发前,在《中国考古学年鉴》上看到了一个消息:青海出土了一批唐代丝绸。

1982年至1985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都兰县发掘了一批唐代墓葬,墓葬中出土了大量丝绸文物。以往,唐代丝绸的重要出土地,首推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和哈剌和卓墓葬群,其次为敦煌藏经洞及莫高窟K130等处。后来,陕西省扶风法门寺地宫也进入此列。此外,日本正仓院也保存了大量传世的唐代丝绸。

青海出土唐代丝绸,他完全没见过,都兰所出丝绸文物必然有着特殊的重要性。他打听到考古所所长叫许新国,马上坐火车跑去青海找他。到了西宁,没有找到,再坐汽车追到都兰。到了都兰,人已回西宁,他又赶回西宁,终于见到。两人约定,第二年来看实物。

1999年,许新国和赵丰一起去瑞士阿贝格基金会参加学术会议并介绍都兰出土丝绸

“西海长云”展览的最后一部分,是普通人不会停留太久的文献区。各种关于都兰考古和丝织品研究的论文著作,打印成小本子,挂了一排,观众可以自行翻阅。其中一本,翻开,是许新国和赵丰合作的《都兰出土丝织品初探》。展柜里,放着写在400字作文方格纸上的论文手稿。

论文手稿

1986年的暑假,赵丰在青海考古所的库房呆了一个多月,看完了出土的丝织品,第一次真正触到了唐代丝绸。都兰出土的丝织品种,几乎包括了目前已知的唐代所有的丝织品种,其中像抛梭织法的纬锦、织金锦带,嵌合组织显花的绫、素绫、宽幅缂丝、绵紬等品种,在国内都是最早实例。

1987年,许新国又带了这批丝绸到杭州,在赵丰的寝室住了两个月。他们又把这批文物重新整理了一遍,找了郑巨欣(今中国美院教授)帮忙画了线描图,一起完成了热水大墓出土丝织品的整理和初步研究。

1991年,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发表了成果《都兰出土丝织品初探 》,在全面整理热水大墓出土丝织品的基础上,对其织物组织与品种、锦绫图案类型、织物年代分期,以及经锦纬锦的区别、东西方织锦区别、绫绮关系和织物幅宽等唐代丝绸史上的重大问题进行了探讨。

今年7月大展开幕式后,他和荣新江、尚刚、扬之水、仝涛、韩建华等赴海西考察,再次拜访许新国。回到杭州后,他作了一首六州歌头,最后一句:叹人生易老,白发黯神伤。任泪飞扬。

38年了。

38年前的这个月,他称之为起点——研究唐代丝绸和丝绸之路的起点。“从丝绸实物研究的角度看,这是一个转折点。”

一天,赵丰拿了一张都兰出土织锦的照片去找宿白,上面的图案,他不懂。宿先生推荐了北大的晁华山(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石窟寺方向首届硕士毕业生),他说,这就是希腊的太阳神。

青海都兰热水一 大墓出土了太阳神织锦,这种图案在我国是第一次发现。

青海都兰热水墓地出土 北朝 黄地卷云太阳神锦(局部)

赵丰第一次在都兰看到了“太阳神”。其中一件北朝黄地卷云太阳神锦,全幅由三个圆圈连接而成。太阳神圈居中,狩战圈在太阳神一边,而另一边的圆圈已残破,也应是狩战题材。请注意,这位太阳神是驾着马车出来的,希腊神话里叫Helios ,跑了一圈,等于太阳在天上巡逻一圈。架马车出行的太阳神,早在欧洲青铜时代就已出现在艺术品中,是欧洲的产物。

随着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太阳神形象到了中亚和印度北部地区。我们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它。在印度,它被称为苏利耶;在阿富汗,它出现在了巴米扬大佛窟顶的天象图里;在我国新疆库车克孜尔和甘肃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中也有太阳神形象,比较简洁。

青海都兰热水墓地出土 北朝 黄地卷云太阳神锦纹样(复原图)

仔细看,这件织锦中,太阳神驾车所用的有翼神马,出自希腊神话,联珠纹是波斯的特征,太阳神的手印和坐姿,又是弥勒菩萨的形象,华盖和莲花座等也是佛教艺术中的道具,织入的汉字“吉”和织造技术,又明显来自中原。这个来自西方的图案,已经中国化了,这是一件东西方多种文化因素交融的典型代表。

2015年,中国丝绸博物馆年度特展“丝路之绸:起源、传播与交流”,这件太阳神来到了杭州。这件文物也是我国禁止出口展览文物之一。

他的眼前总是碎片。

这天,眼前又是十多块碎片,但一看紫红色,太特别了。他用了几天时间,把碎片一一拼合,在笔记本上画出图案,标明颜色、尺寸。原来,图案的中心,是一个椭圆形的花瓣团窠,中间立着一只含绶鸟。这只鸟的颈后,生有飘带。它所衔的是项链一样的物品,下面还有三串璎珞。它以深红色为地,上面用藏青、灰绿、黄三色显花,配色很讲究,晕色处按青、绿、红、黄依次排列。

十多块残片

把碎片拼合

赵丰手绘图

郑巨欣手绘复原图

最后一步,在现代织机上进行复原的图案

在国丝的留言本里,赵丰偶然翻到一位小朋友写下的“不高兴”:在中国丝绸博物馆里看到的除了破布,还是破布。

他想到了百衲,用许多小片的碎布料拼缝成的一件大的衣物。苏轼讲:“千金碎全璧,百衲收寸锦。”完璧一碎,可成千金,百片寸锦,方为一衲。

38年过去了,赵丰还在拼碎布。

5 、图像和起源

8月,女儿提前一周给他做了生日蛋糕。

颗颗蓝莓连成圈,切片的草莓,似层叠的花朵。他在朋友圈晒了四张照片:奶油蛋糕和宝花图案。配打油诗一首:蛋糕香喷喷,中有联珠纹。草莓间蓝莓,宝花自然成。

宝花也叫宝相花。它的身上可以看到莲花、牡丹、菊花等各种花卉的影子,人们充分发挥想象,将花卉组成圆形的团窠状图案,花叶组合,层层叠叠,这类团窠花卉图案称为宝花。唐代丝绸、瓷器、金银器、石窟、建筑艺术装饰上,宝花是流行图案,寓意吉祥美满。

图像是什么?它来自哪里?一件衣服考古出土,你可以分析出染料是什么,怎么染上去的。但是图像,它的形式、图案、使用方式,你不知道它是干嘛的。最隐秘的是工艺。“丝绸不是纯技术,也不是纯艺术。在技术里,它的艺术成分最大,而它又是经济的产物,是商品。但在所有的商品中,它的文化附加值又最高,它深深地融入 会文化和人的日常生活。”赵丰一直关注图像主题和实物的融合。丝绸考古,要以文物本体展开考古学和艺术史的研究。

唐代立狮宝花纹锦

万芳复原宝花狮纹图案

大窠花卉为环,环中有动物纹样,这种图案组合创自唐代初期,称为陵阳公样。设计师窦师纶,封陵阳公,官至太府卿,银、坊、邛三州刺史。这种图案至少从武德起到大中前后流行了200多年,但出土实物很少。

“从何稠仿制波斯锦到窦师伦的陵阳公样,是北朝到唐代这时期丝绸图案设计的一个重要节点。”

赵丰关注图像、节点和起源。

朱新予除了给赵丰开出一张导师单,又让他去南京大学进修考古。蒋猷龙又介绍他去另一个蒋老师那儿学考古:蒋赞初。

他在南大住了两个月,不只是听蒋赞初的课,还听秦浩的课。秦浩在南大先后开过“隋唐考古”、“考古学通论”、“佛教石窟寺艺术常识”、“考古照相”、“考古绘图”等课程。他讲唐代丝绸,也讲到唐代金银器、瓷器、铜镜等,它们跟丝绸的关系如此密切。赵丰被迷住了。

他喜欢和考古学家聊天,因为自己没有考古上的师承,没有“学术压力”,可以“胡说八道”,最重要是敢想,这点很重要。

比如考古学家牟永抗。牟先生敢想。有一次,赵丰和他聊天,牟先生说,丝绸跟宗教有关。那半个蚕茧,为什么是半个?切割此茧,是不是跟占卜有关,起码是为了观察蛹化蛾过程中的变化情况。

赵丰听了进去。

牟永抗送给赵丰的字

1926年,李济在西阴村发现的半个蚕茧,它被切掉了四分之一左右,很平整。赵丰认为,可能是人在观察蚕,就想把它切开来看看,蚕到底怎么变成蛹,蛹怎么化蛾。“这个神奇的过程人们看不到,又想看。所以考古发现了很多陶蛹,非常像真蛹,说明人们是看到过的。”

半个蚕茧

牟永抗提出,玉器(矿物)、漆器(植物),以及丝帛(动物)这三种物质,是中华文明起源和发展阶段的原生形的标志。但是,丝不如玉器,它是有机质,很难在地下条件保存,且年代越早,越难寻觅丝绸实物。他鼓励赵丰多去想想。

1996年,赵丰发表了一篇文章《丝绸起源的文化契机》。文中提到:蚕的一生,变化神奇。它从一颗微小的蚕卵开始,经过孵化变为幼虫(也就是我们熟知的蚕),长大之后又吐丝结茧变成蚕蛹,最后经过蜕变成为长着翅膀的蚕蛾。它一生四变的奇特生命历程让人惊叹不已,充满了好奇,这种动与静的转变(包括蚕的眠与起),引起了古人对天与地、生与死等人生重大问题的联想与思索:卵是生命的源头,卵孵化成幼虫就犹如生命的诞生,几眠几起,犹如人的一生。蛹可以看成是生命的一个终结,原生命的失去,而蛹的化蛾就是古人所追想的死后灵魂的去向。

于是,人们把蚕与生死、天地间的沟通联系起来,在死后人们用丝绸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只蚕蛹,希望能像蛹的化蛾飞翔一样飞升上天,人们将作茧自缚,看成是人死后升天的必经过程。

蚕即天虫,沟通天地,启迪生死。或许,中国丝绸就是诞生在早期天人合一的文化背景上的。

因此,丝绸起源的最初动机,并非为了经济的日常服用,主要是事鬼神而用之,有着特殊的含义。这种“天人合一”的文化背景在中国才有,只在中国的文化中出现“作茧自缚”,出现扶桑树,出现这种原始崇拜,只有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中丝绸才可能从野蚕被驯化到家蚕,丝绸也才能够真正的起源。

他拿着这篇文章去投《文物》,或许是认为这种想法太荒唐,审稿时被退回,最后发在贺云翱主编的《东南文化》上。

2019年末,赵丰和周旸在郑州发布了一个消息:中国丝绸博物馆的研究人员在双槐树遗址周边的汪沟遗址出土瓮棺的婴童头盖骨附着物和瓮底土样中,发现了距今5000多年的桑蚕丝残留物。这是迄今世界范围内发现的年代最早的丝绸实物,表明当时儿童用丝绸包裹下葬。

汪沟遗址发现丝织物的瓮棺

汪沟遗址出土的炭化丝织品

6 、李约瑟没有写完的书

2018年7月20日,赵丰在英国剑桥李约瑟研究所查阅档案。

他很惊讶,当年国际纺织史特别是东亚纺织史的学术大佬都与李约瑟有信件和资料来往。这在后来看抽印本的时候,更是得到了印证。与李约瑟有过交往的西方纺织技术史学者如Forbes, Vial, Riboud, Cowhig, Jarman。日本学者也很多,特别重要的是太田英藏、布目顺郎、佐藤武敏等。中国学者中,看到了夏鼐、王?、尹良莹、邹景衡。他们的书,赵丰都读过,这是朱新予让他读的书。

李约瑟研究所保存的档案

李约瑟研究所保存的档案

李约瑟是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著名专家,他主编的七卷本英文版《中国科学技术史》从1954年开始,由英国剑桥大学出版 陆续出版,被认为是是二十世纪完成的重大学术成果之一。第一卷总计划出版7大卷、50个部分,其中纺织是第31部分,包括纤维、织造、染色。他在40年代起也已开展了大量的资料收集工作。

1976年,李约瑟76岁,明白单靠自己已无法完成所有计划,开始委托德国的狄特·库恩(Dieter Kuhn)负责纺织卷。

1977-1979年,库恩在李约瑟研究所工作了三年,从事纺织卷的资料整理和写作。1988年,库恩完成了纺织纤维部分,作为第5卷化学和化工技术的第31部分出版。

那天,赵丰看到抽印本的最后一盒,突然发现了“杭州”。这应该是库恩于1992年来杭州参观后带回来的,其中居然有自己主编的《古今丝绸》,以及中国丝绸博物馆最早的导览和学刊,没想到,也已进入了李约瑟研究所的学术档案。

李约瑟研究所保存着赵丰主编的《古今丝绸》

但是,李约瑟在序中明确:纺织应该还有一册,先出版的是第一册,关于纺纱和缫丝,而第二册是关于织机和织造历史的。这是李约瑟没有写完的书。李约瑟基金会的董事会询问赵丰,是否愿意承担写作任务。

赵丰在李约瑟研究所工作

织机的研究,正是赵丰的博士论文。他在论文中复原了目前中国发现最早的玉腰机,距今5000年。1986年,良渚反山23 墓出土了纺织端饰,一组6件,两头各 3 件,一一配对。这是一套两端镶有玉端饰的织机,推测原来应该有3根木质横杆,只是有机质早已腐朽消失。

良渚织机复原图

“机,我们能挖出来,但怎么算,程序是挖不出来的,那么就要推。但是,什么是程序?条条大路通罗马,最后的效果和画面是这样,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达到,但是,什么是当时的方法?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也是我要做的中国科技史中最应该做的事。”

老官山汉墓出土的四台织机,是目前发现的全球最早的提花机模型,等于一台电脑。但是,复原织机模型,只是做到电脑硬件的恢复,最为关键的还有与硬件相匹配的操作系统和软件。周旸后来用“神机妙算”来比喻,“神机”是指织机本身,偏重于硬件,“妙算”是指与织机配套的程序,偏重于软件,只有两者完美结合,才能够利用织机进行汉锦的批量生产,正可谓“灵机一动”,华美的锦缎就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丝绸技术史上最为关键的,是织造技术史的研究。赵丰复原了元代《梓人遗制》中所记载的立机子和汉代釉陶织机所表现的斜织机,解决了中国科技史上极为重要的几个问题。又用大花楼织机复制了辽式五枚缎纹的雁衔绶带锦袍。

一次,赵丰路过法国吉美博物馆,在展厅和自己复原的釉陶织机合影。

在那次老官山织机发现新闻发布会上,新华 的 道中有这样一段话:

“李约瑟博士生前坚信织机是在中国发明的,但是他没能完成中国纺织史方面的专著。”英国剑桥大学李约瑟研究所所长梅建军说,中国学者今后还会以更多的发现来证实李约瑟的这一论点。

夏鼐、王?、高汉玉等前辈都做过大量研究,没有一个人可以回避织机。赵丰答应了这次任务,完成李约瑟没有写完的书。

这趟来剑桥,就是为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织造卷》的编写查阅相关写作档案,并进行前期准备和学术交流。但那天看完档案,他想起,今天是父亲四周年忌日,“一生一瞬间。”

7 、起点

1960年,爸爸从上海调到了浙江海宁长安镇上的浙江制丝一厂。他是修机工人,五金钳工,自学技术,最后成了工程师。赵丰对于机械的天然亲近,是随了爸爸。当然,还有文学。爸爸也是一个文学青年,经常给海宁县文化馆写稿。浙江丝绸工学院77和78级同学(是当时的全校)办过一个文学 团:白云诗 ,赵丰是 长。班里做过一套校园风景的书签,他写字,设计图案,书签后来还卖了一些小钱。

今年春节,他在家给妈妈做口述史。1952年2月16日,妈妈16岁,考入浙丝一厂当缫丝女工,时间过去了70年。一生真是一瞬。

2012年,赵丰带女儿回到浙丝一厂测绘丝库。

2021年的最后一天,浙丝一厂建厂100周年的最后一天,赵丰回到海宁,如今已叫浙江米赛丝绸有限公司,是杭嘉湖极少几个还能同时看到养蚕和缫丝技艺的地方。2012年,他带女儿测绘浙丝一厂丝库,后来,她在米兰理工研究生毕业时的旧厂改造方案,获得了优秀。“这是我们家从事丝绸的起点。”

浙丝一厂是当时浙江省最大的丝厂,最多时有2000多人,职工和家属,占了整个长安镇居民的三分之一。这个小镇,仿佛就是因为这家丝厂而存在的。

厂门口是一个茧站,收茧的时候,挤满了人,附近农村养蚕的人都会把茧子送到这里来。厂房的南面,大运河的长安闸遗址仍在。在丝绸产业繁盛时期,这一带的丝绸通过大运河运往各地。

丝厂什么都有,有医院,叫医务总站。也有幼儿园,赵丰在这里上幼儿园。还有子弟小学,类似今天的民工子弟小学。5岁,下课了,赵丰在妈妈的车间转来转去,帮她索绪添绪。千头万绪这个词,不是从字典里来的,也不是老师教的,是从妈妈的手里看到的。

妈妈的手永远泡在水里,皮肤很涨。

茧站里,刚刚运到的蚕茧,一筐一筐,正在等待烘茧。把蚕茧的水分抽干,等于是原料。蚕茧在沸水中煮,看起来像煮汤团,部分丝胶溶解,残留的丝胶渐渐软化,生丝解舒,绪头浮出。

车上缫丝。一颗蚕茧,吐一根丝,得把这根丝的“头绪”找出来,然后挂在车上,做好准备。缫丝时,拿出一颗茧,就是一根丝线,再填到缫丝车上。索绪、集绪、绕丝,缫丝的过程,便是整理头绪。钱山漾遗址出土过两把小帚,用麻绳捆扎的草茎制成,推测是用于索绪的工具。将一定数量的丝绪集中起来,绕到绕丝架上,形成长丝状的束绞,完成缫丝工序。这个过程,到了商代已经很普及。

妈妈天天站在那儿缫丝,一台车是20个绪,她全部要管牢。七八颗茧子成为一个绪,缫着缫着,茧子抽完了,掉下来了,少了一颗,就要添上。

妈妈工作过的缫丝车间

蛹衬,蚕茧最后还剩下的薄薄的一层,相当于蚕最开始吐出来的那部分,不太均匀。蚕用尽全力,快要吐完,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时候,丝其实已经不太好了,也不太缫得出来,这就是蛹衬。赵丰说,实际上,真正翻丝绵,用的就是蛹衬。而我们现在却用整个蚕茧,那是很浪费的。

春蚕到死丝方尽,不是那么悲伤的。

那天,远远望见小镇东街的那个小窗口,那是妈妈的宿舍,自己小时候呆过的屋子,西晒,6平方米。妈妈说,热死、苦死。

小时候住的小楼(可看到的二楼小窗)

“走过100年的最后一天,我去寻回我出发的起点,摸索着画出一张模糊的草图。”

医务总站的葡萄架紧紧地锁着,小德肋撒教堂只是露出塔尖。1961年8月13日,赵丰在浙丝一厂的医务总站出生。

【赵丰/朋友圈 2013年11月27日 】

晚上北京朋友见面,遇央美李军,杭州人,熟知长安镇。因他二姨李莲曾在浙丝一厂医务总站工作。电话问妈妈,妈妈说,李医生是妇科,曾为我接生。啊?原来世界那么小!可惜李医生已不在世,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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