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聊在家,翻看起半年前婚礼的录影。
录像中,老公把我们第一次的约会时间回答错了,我忽然怀疑起老公的身份……
1
人的记忆很奇怪,唯有两个人都记得的时候,记忆才是真实的。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慨,是因为我近来和我老公吵了一架。
起因是那天我无聊在家,翻看起半年前我们婚礼的录影。
录像中,在酒店的房间内伴娘堵着门,让门外的新郎和伴郎回答问题才能开门。
“快回答快回答!新郎新娘最近一次约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答错了要给红包哦!”
门外我老公游刃有余地回答:“五月十五!”
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能弄错,我心想,等他回到家后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他。
因为我分明记得,我们最近一次约会是在十二月,五月和十二月,这也差得太远了。
结果等他回家后我问他,他却不承认自己弄错了:“不可能弄错,十二月的时候我在出差。”
我们争了半天,然后他翻了机票和酒店记录给我看,证明他那个时候的确出差不在C市,机票和酒店的记录不可能有错。
可我想不明白。
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是在十二月。
那是临近圣诞节的日子,C市下起初雪,街上到处都是缤纷的彩灯和商场活动的贴画,记忆中的修长身影穿着黑色大衣从潇潇风雪里走来,撑伞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润细白,仿佛玉石雕就。
我记得我扑进他怀里,嗅到他怀中清冷的雪松味道。
如果那个人不是我老公。
那个人是谁?
我眯起眼竭力在脑海中思索,漆黑宽大的伞沿缓缓抬起,伞下那张脸,到底是——
一阵尖锐的疼痛在我脑海中炸开,眼前弥漫出的黑雾遮掩了老公惊慌的神情:“小园!”
2
我醒来是在医院。
医生在旁边凶巴巴地教训我老公,说病人才做过手术,平时要少用脑多休息,尽量保持心情愉悦情绪稳定,怎么就是不听?
老公连连低头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她争的。
我闭着眼睛装睡,等医生出去了才敢睁开眼,朝我老公嘿嘿一笑,他无奈又好笑地望着我,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现在冷静了一点,觉得我也有不对,我老公对我很好,我脑部手术之后,一直在家闲着,他照顾我简直比照顾小孩儿还细致体贴,堪称爹系男友典范。
我不该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还跟他闹。
我从床上坐起来直起身,朝他伸出胳膊要抱抱:“对不起呀老公,我刚刚不应该那么激动的。”
他怕我又出什么幺蛾子,连忙过来让我抱住。
我圈着他的颈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他的耳朵——我记得他的耳廓上有一颗小红痣,那颗小红痣有着微凸的触感,我记得很清楚。
可我这次摸着他的耳朵,却怎么也没摸到那颗小红痣。
怎么会呢?这种东西又不可能突然消失。
我捏着他的耳朵偏着头去看,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扶好晃来晃去的我,十分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我嘿嘿一笑:“没事,我检查一下你耳根软不软,听说耳根软的人怕老婆。”
“你这么天天状况百出,不怕你都难。”他将我重新放回在床上,替我掖好被角:“好好躺会儿,我下楼拿份 告。”
可我这小半年来因为手术恢复的关系实在休息得有点儿够,所以他一走,我就从床上翻起来了。
医生说我术后要少看外部信息多休息,被我老公贯彻实施,家里连 线都拆了。
难得病房有电视可以看,我开心得不得了。
我打开电视,新闻频道正在播放一则医学相关的新闻,大意是说,某研究所发现了一种新的疗法,或许很多脑部神经相关的疾病都有望通过这个疗法治愈。
新闻最后播放了研究所发布会上的场景,不断闪烁的闪光灯中,台上发言的负责人看起来居然意外地年轻俊秀。
他白皙面容上架着一副细边眼睫,整个人显得斯文又清冷。
他的声音回荡在会场,不疾不徐,却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轻轻扶着面前的话筒,手指细白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会议发言台放着他的名牌,很简短的名字:江照。
我愣住了。
我记得这个名字。
3
十四岁的时候,我不知从哪儿听来一句话,说上帝总会眷顾那些善良的傻瓜,然后喜滋滋地拿这段话去安慰江照。
他听了以后,很难以置信地看了我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我:“向小园,傻瓜有两个特点,一是不知道自己是傻瓜,二是不知道别人不是傻瓜……你觉得我是傻瓜吗?”
我当时甚至没听出这句话里的陷阱,还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然后又问他:“你今早是不是又把陈姨认错了?”
江照就不说话了。
我十分得意,咕咕地笑:“我听说陈老师今天难得烫了个卷发,结果你死活不给她开院门,她都要气死了……江小照,你来福利院这么久了,连陈老师都不记得,你说你是不是傻瓜?”
他看我一眼,转身回屋,道:“好,我是傻瓜,以后你的数学作业别来烦傻瓜。”
这可不行,我连忙追上去跟他道歉:“好嘛好嘛,你不是傻瓜,哎呀你不要生气了……”
其实江照不是傻瓜,他只是有点儿不认人,不仅是人,他连照片都看不出区别。
入院时生活老师会给每个孩子分一个储物柜,柜子上贴着各人的照片,以免错拿——福利院的孩子,总是很在意物品的所有权,为这个打架也是常事。
结果那天午睡的时候,老师走开了一会儿,让大家自己拿被子午睡,江照便错从柜子里拿了小胖的被子。
小胖仗着体格好,向来在院里横行霸道,他从厕所回来,看见江照动了自己的东西,冲上去便和他扭打起来。
江照那会儿刚到向阳福利院,才七岁,细瘦伶仃得简直只剩下一把骨头,哪里是小胖的对手。
周围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开,谁也不敢上前去拉架。
而那时候我沉迷武侠剧,正披着被子在床上跳来跳去,想象自己是武侠剧里风姿飒爽的女侠,看见了这幕,简直就像看到了匡扶正义保护弱小的机会。
我把“披风”一扬就冲了上去——
然后毫无悬念地被小胖一腿蹬飞。
我正沉浸在大侠戏份中,信念感太强了,丝毫不觉疼,爬起来又扑过去,死死抱住小胖的大腿,望见地上的江照正愣愣看着我,我甚至不忘朝他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潇洒的笑。
小胖被我拖着腿挪不动步,转头将怒气发泄到我身上,朝我挥动拳头。
胖乎乎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到我的背上,那一刻,我觉得像是电视里牺牲自己挽救弱小的大侠。
我顿时豪气涌上心头,忍着痛朝江照大喊:“别管我,快跑——”
然后我看见江照跌跌撞撞爬起来,夺门而去。
让他跑他还真跑啊,这小子,不仗义。
我悲怆地想。
4
江照跑去很快喊来老师,把我和小胖分开。
这件事最后以小胖打扫教室,而我和江照罚站收场
我很不服,凭什么本女侠见义勇为也要受罚?但面对保育员老师狼虎一样凶狠的目光,我也只能乖乖咽下不服。
夏日蝉鸣声声,我和江照在走廊面朝着墙壁罚站。
背还在疼,我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听到旁边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谢谢你。”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他进福利院那么久了,从没开口说过话,院里的孩子都以为他是个小哑巴。
我豪气万千地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抿了抿唇,浅浅地笑了。
江照那时候就长得十分文静秀气,大眼睛长睫毛,唇红齿白,如果不是短发的话,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乖巧的小姑娘。
这一笑腼腆又温柔,简直瞬间勾起了年幼的我心中的保护欲。
于是我郑重道:“不如这样吧,你我既然有缘,不如结拜为兄弟!以后我保护你!”
他没说话,抬头望着我。
那一刻,那双纤纤长睫下的眼眸漆黑而深邃,眼神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与认真。
我那时丝毫未觉,只以为他不愿意:“你不愿意啊?那算了,我又不是非得……”
“好。”他轻声说。
我笑嘻嘻地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另一手竖起三指,他楞了一下,随后也学着我的动作。
我们模仿着电视剧里看来的老套誓词,对着空白的墙壁起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结义之后,我自觉担起大哥的职责,不让小胖或者其他孩子欺负他,而作为回 ,江照得替我写我最头痛的数学作业。
这不是个公平的买卖,毕竟小胖不是天天都有空来找我们的麻烦,但数学作业却是天天都要做。
好在我的小弟江照比较笨,好像从没想到过这点。
少年只道岁月长,我一直以为我会和我的小弟江照一直这样在福利院生活下去。
直到十四岁的夏天,江照从福利院被接走。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只看见载着江照的轿车驶离福利院落下的一缕尾烟。
我好伤心,一是伤心他一声不响就走了,连告别都没有,二是伤心从此以后数学作业只能自己做了。
我一个人福利院的院子里坐了好久,感觉自己像是被麾下唯一小兵抛下的将军。
5
可我没想到两年后,江照又回来了。
两年没见,少年仍然是那张清秀白净的面容,可身量却窜高好多,骨架也延展开来,看起来有着陌生的疏离和压迫感。
新家庭大概条件不错,他穿得阔气整齐,像个小少爷。
站在院长的办公室里,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却指着我对身后的人说:“我要她。”
保育员老师和院长妈妈闻言,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小园,江家要收养你啦,开不开心?”老师揉揉我的脑袋,朝我挤挤眼:“听说江照是特地回来找你的哦。”
我看向江照,他对着我抿唇轻笑。
我那会儿正值叛逆期,还在对他的“背叛”耿耿于怀,冷着脸转过头去,他面上的笑僵滞了一下,轻轻低下了头。
但我最后还是被江家领养。
江家很有钱,即便是那时候我对“有钱”这种事没概念,但也能从江家占下整座山雪白的欧式别墅,和屋里院子的佣人园丁中窥得一二。
后来我听说江照是江家的继承人。
当初江照的母亲未婚而孕,执意要生下他,和江照的外公闹得不可开交,从江家出走。她独自在外生下这个孩子,将江照拉扯大,最后丧生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
她死后,邻居帮忙处理了后事,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见她有亲友,只好将年幼的江照送去了福利院。
而兜兜转转,江照被江老爷子找到,接回了江家。
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少爷现今成了老爷子的掌心遗珠,和往日的小孤儿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就好像现今的他一句话,就能将我的命运改写。
在江家的第一顿晚饭,我坐在他旁边,看见他盘边的大虾,想也没想地伸手拿走一只。
身后管家看见这一幕,当即便皱起眉,嫌恶地看着我。
我反应过来,脸皮一烫,捏着那尾虾僵立片刻,最后还是拿起来,一口咬掉了虾头,面无表情地大嚼特嚼。
当初福利院规定不准挑食剩饭,不然就要受罚,江照胃口小,往往会把吃不下的肉挑到盘边,我趁老师没看见挑走,再把自己盘里的蔬菜挑给他。
我们同桌吃饭了七年,有些事简直形成了肌肉记忆。
可我忘了,现在已经不是在孤儿院了,江照也不是那个需要我照看的小孤儿了。
我想起这些,盘中的食物失了滋味,味同嚼蜡。
“少爷,我给您换一盘。”管家说着要去端那个被我染指过的餐盘。
“不用。”江照轻轻按住他的手。
我装着不在意地低头咀嚼,视线余光中,却见他拿起刀叉,低头细致地将盘中的虾去头去壳。
我不会用的刀叉,他用起来却姿态优雅好看,有些东西,好像天生就写在了骨子里。
我简直要被这样的江照刺痛,忍不住移开眼。
可一尾被剥得干净漂亮的虾仁忽然放进我面前的瓷盘里。
我愣了愣,抬头看向江照,他只是低着头,继续专注低头剥着盘里的虾。
我突然气不打一出来,叉起虾仁,想也没想地丢进垃圾桶。
6
到江家整整一周,我都没和江照说过话,尽管我们坐同一辆车上下学,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级,甚至连座位都相邻。
新学校的同学见我和江照一起上下学,偷偷问我和他什么关系,我说没关系,但没人相信。
有钱人家的小孩儿眼睛都尖,而我从头发丝到指甲盖到说话语气用餐礼仪……都写满了出身贫困,几天后班里都在传我是江家下人的孩子,是江照的小奴才。
我懒得解释。
我在这里交不到朋友,也没人说话,这些都让我更生江照的气,气他当初不告而别,两年间音讯全无,又突然出现,把我带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不和江照说话,他在学校里也不和别人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虽然他小时候不爱说话,但还是爱笑的,我记得他笑的时候总会先抿一下唇,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可现下不仅沉默寡言,连笑都不笑了。
年中时班里组织了修学旅行,听说江照之前从不参加校外活动,这次却不知为什么也跟着参加了,而我这个“小奴才”,当然也要跟着前往。
不过好在到了修学旅行的地点,不用和江照还有那些眼高于顶的同学们共处一个教室,倒也算自由自在。
午饭过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我跑到海边的广场上吹海风,趴在栏杆边看着那些海鸥高高低低地飞着。
视线余光里忽然掠过一个身影,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是江照,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
我撇了撇嘴,打定主意他要是过来找我说话我就走开。
可还没等到他走过来,我却看见一个老师朝他走去,两人站在远处不知道说了什么,最终江照点了点头,跟着他转身走了。
我心下有些奇怪,却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很快集合时间到了,我到了集合点,一直到点名结束,江照都没回来。
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地放大,我抬头四望。为了好区分,外出修学旅行的学生都穿着统一橙色的文化衫,而老师则是黑色polo衫——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忽然想到:我没有看清带走江照那人的脸,仅仅因为他穿着和学校老师相同的黑色文化衫,就以为他是学校的老师,那……江照呢?
我快速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带走江照的身影,心下顿时一沉——
领走江照那个人不是老师!
7
我将江照被人带走的消息告诉了老师,可我怎么说他们也不相信——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怎么会随便跟陌生人离开?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江照从小就不认人,我都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这个毛病还是这样。
我干脆不再解释,自己跑出去,沿路寻找江照。可这条海滨道路上人来人往,游客行人来往匆匆络绎不绝,我连一个像他的身影都看不到。
我不管不顾,在陌生的街道上沿途大喊江照的名字,烈日灼灼,嗓子很快也嘶哑发疼起来,可我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心中就涌出无数愧疚和自责。
我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找到,决定折回去 警,可我刚刚转身,却发现江照就站在我身后,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我愣住了,自责愧疚担心害怕瞬间被气愤取代。
我想质问他,可还没开口,鼻头一酸,没出息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
他顿时慌了,连忙过来,手足无措地伸手给我抹泪,嗫嗫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气得不想说话,抓住他的手,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江照疼得嘶哑咧嘴,却也没抽出来。
后来江照告诉我,一开始他的确将那个人误认为是学校的老师,直到对方开口找他问路他才反应过来,他刚好在地图上看过对方要去的地方,隔得不远,便直接带他过去了。
他没想到折回的时候就看到我从集合点冲出来,边跑边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江照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在酒店房间里,借了医药箱,给他处理被我咬伤的手腕。
一想到他看着我在烈日下跑了整条街,我简直瞬间起了杀心,沾了消毒水的棉签狠狠地按在他伤口上。
他轻轻嘶了一声,苦笑着解释道:“我想叫你的,可你跑得太快了,广场上人又多……”
我心一软,握着他的手腕又放轻了动作。
看着他手腕上我留下的齿痕,我低头轻轻吹了吹,不免有些心虚,又问他:“疼不疼?”
“只是破皮而已……”他摇摇头,抬起手腕看那道齿痕,忽然问:“这个是不是很快就会好得看不出来了?”
“干嘛?”我警惕地望着他:“就算留印子了我也不会愧疚的,男孩子不要这么在意皮相……谁让你先害我担心受怕的!”
“不是,”他长睫轻垂,幽黑眸光落到那道齿痕上,低声说:“我只是觉得,要是能再深一点就好了,那样……或许就能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我为他的深沉语气莫名起了个寒颤,只觉得莫名其妙。
那时候我看不懂少年眼底深邃幽暗的情绪,也不明白他对于“印记”的执着。
如果面孔无法区分,那我们到底要如何辨认我们的爱人?
以耳后的红痣?或是手腕的齿痕?
8
我到底还是原谅了江照。
想一直和江照生气太难了,真的。
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回福利院领养我,是不是想跟我炫耀他的大少爷身份,他笑了笑,回了我四个字:“有福同享。”
我当即就说不出话来了。
还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小小地自责了一下。
他告诉我,回到江家以后,江老爷子发现他不认脸,让医生给他做了最全面的检查,才发现他患有严重的面孔失认症,这种病是由于大脑中某个部位的细胞病变引起的,这种细胞还和人的记忆有关……
江照和我说了好多关于这个病症的医学知识,我依旧稳定发挥——
一点儿没听懂。
他本来一在江家稳定下来后就想去福利院找我的,可江老爷子为了给他治好这毛病,刚到江家的两年间,带着他世界各地遍访名医,甚至进行了两台风险不小的手术,可最后却仍然毫无起色。
江老爷子怕这毛病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利用这点伤害他,便嘱咐他在外面尽量少和人交往,于是他这两年间,也越发沉默寡言起来。
我听了以后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能、这、么、麻、烦?
不就是不认人吗?那找个知根知底的人跟在身边提醒下不就好了!
我把这个想法跟江照慷慨激扬地一通说,他睁大眼,先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好像才想到有这么个办法,紧接着又眨巴着眼问我:“那园园觉得……找什么人比较适合?”
我想了想,要知根知底,还要人品好心地善良——那不就是我向小园吗?
我试探地给出建议:“那不然,让我来?”
江照抿了抿唇,黑亮莹润的眼睛望向我,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
“园园,你真好。”他浅浅笑起来,像是小时候和我一起在走廊罚站的那个小男孩一样,乖巧又羞怯,望向我的眼里有崇拜和期待。
这谁顶得住嘛!
于是我怀着满腔责任感,就这么揽下了这个职责。
9
江照一直都长得好看,白净秀气,温柔有礼,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咋咋呼呼,他家世优越,功课也好,以往就算在学校里一言不发,也很引人注目。
而今在我的帮助下,他不再像往常一样沉默封闭,慢慢开始和学校里的同学说话了,甚至可以在我的小声提醒下,亲切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这无疑让他在学校里人气大涨。
课间时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女生们说他“以前都不理人还以为是高冷冰山,没想到原来笑起来这么春风和煦”。
春风和煦。
那些女生走后,我才从隔间里出来,忍不住学着她们的语调把这四个字怪声怪气地念了一遍,目光瞥到镜子中的自己,满脸都是酸溜溜的不屑。
我吓了一跳。
我怎么回事?难道我在嫉妒江照受欢迎?
我赶紧拿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点。
江照现在变得开朗受欢迎,也有我的功劳,作为他的好大哥,我应该感觉开心才对。
我对着镜子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确认一如往常的大大咧咧,才走出洗手间。
到教室后,我看到有女生在他的桌前问他数学题,他握笔在草稿纸上一边书写一边低声讲解,可女生的目光却转也不转地盯着他的脸。
我感觉到我刚刚才调整好的表情又有了一些扭曲。
我低头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低头拿出课本,可耳朵里却始终是邻座江照讲题的声音。
他的声音温润醇厚,讲题时娓娓道来,真的像那些女生所说的——
春风和煦。
我把头抵在冰凉的课桌桌面上,闭上眼,好像不这么做,心里的酸涩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我想,完蛋了,我果然还是在嫉妒。
那天放学后,我们从教室走出来,短短一段路,好多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回应。
我更气闷了,不声不响地埋头走在前面,上了司机停在外面的车,好一会儿他才上来。
车子驶回江家的路途中,我没说话,自从我们和好以来,这段路一贯都是我叽叽喳喳地跟江照讲些有的没有的废话,他则笑眯眯地附和我。
可今天我没心思讲话。
车内安静得诡异,快到江家时,身旁却忽然传来江照小心翼翼的声音:“园园,我跟其他女生讲题……你生气了吗?”
我的脸僵了一瞬:“生气?生什么气?”
我反应过来,忙扯出一个笑,伸手拍拍他的肩,故作豁达道:“你现在受人欢迎,我替你开心还来不及呢!学校里好多女生都喜欢你呢,你都不知道哈哈……我们关系那么好,说不定以后还有人找我递情书给你你有喜欢的女生吗哎你以后不会约会也要带着我吧……”
江照一语不发,而我简直像个坏掉的收音机,叽里呱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越说越小声,最后闭上了嘴。
江照仍在看着我,漆黑莹润的眼瞬也不瞬地,认真而沉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挫败感,铺天又盖地。
我吁了一口气,干脆破罐破摔地闭眼靠向椅背,算了,随便吧。
“有的。”身旁忽然传来很轻的声音。
我楞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
“我有喜欢的女生,”他轻声说着,抬眼看我:“园园,我喜欢你,很难看出来吗?”
那一瞬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对什么鬼!
总之那一刻,我傻了。
孤儿院相伴的初恋男孩,在分别2年后,变身成富少向我告白
灵魂仿佛出窍,幽幽悬在空中,看着自己微张着嘴的木愣模样无法动作,可心底却像是雪夜里骤然绽放出的漫天烟花,欣喜得令人惊讶。
少年倾身过来将我抱住,他身上浅淡香气,仿佛一个太轻盈的梦,将我笼罩。
“园园,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在我耳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愣住,却又听得他轻笑了一下。
“没关系,反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他说。
10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少年时的誓言犹在耳边,可回忆的画面却寸寸碎裂。
我抬起头,病房中电视上的新闻已经播完。
门口传来响动,我骤然转头,老公推门走进来,看见电视上闹嚷嚷的综艺画面,无奈地摇摇头:“就知道你不听话。”
他拿来遥控关掉电视,我还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暗下来的电视屏幕上映出我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望着面前的老公,鬼使神差地,我问:“老公,你记得江照吗?”
老公从桌上端了杯水给我,没什么表情:“江照?好像有点印象……我们婚礼上他是不是来过?是你朋友吗?”
我推开他手里的水杯,大脑深处像是被谁按下了搅拌按钮,眩晕感一阵阵地涌上来,令我十分想吐。
仿佛是来自身体本能的警告。
她警告我,不准再想了。
我闭上眼,难受地靠在病床上,老公连忙放下水杯过来:“又不舒服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不用,”我抓住他的手,意识却逐渐模糊,我喃喃地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睡一会儿,让我睡一会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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