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八点档连续剧《我的前半生》令曾经的亦舒,变成一个笑话。
前半生的傻白甜,后半生的基因突变,这是多少天真女人的白日梦,醒醒吧。
其实我还蛮同情连日来情绪激动跑出来吐槽的大V公 们,都已经是新世代的师太了,平日里云淡风轻遇到后辈小姑娘一个眼神杀就过去了的,结果晚节不保,被一部原师太最经典小说改编剧本气到失态。
讲真,谁没有年轻过?谁年轻时没做过师太粉?谁没有被黄玫瑰惊艳为姜喜宝叹息过?……尽管热情已退人生经验更上层楼,但内心总留个念想,有点像年轻时狂恋的那一位,明月光,地上霜,中年后重逢,赫然发觉对方腕戴蜜蜡串,身披啤酒肚,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吧。
你以为亦舒不庸俗么?
亦舒可谓一届港女典范,中环女郎之代言人,生于斯长于斯出身名门的师太,早年做过政府新闻官,也曾跑去英国学酒店食品管理,所以姜喜宝做得一手好苏芙蕾,城市故事中的“我”则将酒店高管当得头头是道。但无论如何,伊最成功的,仍然是一支笔,近三百本小说的高产,很少有人能望其项背。当然质量有高低,才华有起伏,但她的小说总体而言,都不能算是言情小说,而可以精确定位为一种“世情小说”。
何谓世情小说?人情世故,眉眼高低,闻弦歌而识雅意,上海人叫拎得清,北方人叫有眼力价儿,总之听上去都不是好话,但其实真是一等一的赞赏。那是书本学堂乃至家庭教育都教不来的真知灼见,有些人是天生会,而更多人,只能靠后天学习,跌得头破血流,黄浦江并没有盖盖子,然后,再学着一夜长大。
身为女作家的亦舒很矛盾,一方面,对人生和爱情都早熟;而另一面,还是要固执地按照文艺女郎的路子任性妄为。名门痞女都有动物凶猛一刻,连洪晃都有所谓凯歌时代呢,伊莎贝(师太英文名)曾经插一把刀在前任岳华榻上心脏的位置;十几岁就出走和第一任丈夫生下小朋友,然后远走高飞,把这段历史一笔抹去,但是始终提心吊胆,“怕小表弟上门要钱”——其侄子倪震如是说。结果蔡边村这边依依寻母,那边归隐的师太早已嫁给港大教授,坐山面海,陌上花开,名成利就,万千宠爱在小女儿身上,既是高阳笔下的收缘结果,也是世人欣羡的目标——但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作家,这种无懈可击的收梢,也太世俗了罢?
正因为亦舒本质是俗的,她又生长在最最讲究功利得失是非成败的香江彼岸,家学渊源,天然有那一股火眼金睛与文人基因,所以她的小说,才算最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比起张爱玲那种旧日士大夫阶层的阴冷狠辣,她的犀利与世故,别有一种市井气息与都市味道——
《我的前半生》里,子君之母看看离婚已成定局,凶霸霸地对牢女儿说,你缠住他呀,嘿,不缠?谁叫你缺少一只把?
《喜宝》里姜喜宝很纳闷年老的金主把自己买回来,但并不与她同住,“那么,他叫我来干嘛?摆在那里看?”
《圆舞》里周承钰与分手后的爱人偶遇,却发现对方已经找好了是夜的床伴,“我打开大门,站着一位穿着皮毛的金发女郎,大雪纷飞,刹那间分不清哪里是人的毛发,哪些是兽的皮毛”……
那么煞更,鲜活,赤裸裸。很像电视剧《我的前半生》里子君的妈妈,一个老年十三点女人,“言行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就是坦白得叫人难堪。”
你以为做一名亦舒女郎,
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么?
我想这是我们很多人,迷恋过亦舒,最后又能自动自觉走出来的关键。
那就是,当你暗自决心要成为她,她笔下那一类旗帜鲜明的亦舒女郎,在心里把那些软件硬件人生信条背的滚瓜烂熟,工笔忠实地将她与她临摹一遍,你会发觉,你解决不了任何核心问题呵。
亦舒解决不了性与爱的问题。如果你看过她早期的任意一本小说,就会发觉性的问题,是被巧妙地回避掉的。喜宝压根不想详述她和老头子的第一夜;流金岁月里锁锁一味跟男人纠缠,也只是流于风情的描写;圆舞中承钰一天也没有跟傅于琛在一起过;我的前半生里不穿胸罩仍旧自由自在的飒爽女郎唐晶,显然更热衷于和男友在闺房中讨论的小提琴……
亦舒笔下的男男女女,讲究的是姿态的好看,仪容的匹配,品味的不约而同,以及小布尔乔亚的心意相通;而更接近与人生本质,爱情本源的那些思考,她完全凭机巧忽略掉——而这才是一位严肃作家最应该为读者做到的。王安忆在《三恋》系列里艰难而恳切地探索性爱在我们内心的巨大张力;张爱玲有仿佛洗了个热水澡的《色*戒》;更有坦白得叫她的粉丝受不了的《小团圆》……伍迪艾伦说得好,爱情很重要,但在爱情未确定前,性可以提几个非常好的问题——真正的作家不应该回避这些问题。而后期的亦舒文风更清淡简练,唯独不再回避“性”的因素,但是,有点儿过犹不及,坦白说,带着点中年女性放飞自我混不吝的气势,不求探索只求过瘾,专注描写年轻华裔男性浓密毛发……OK,您开心就好。
亦舒同样解决不了最根本的女性问题。有人说她是激烈的女性主义者,拜托,那都是在彻头彻尾的男权 会但求长袖善舞的白骨精好吗?其实不也是一众大都市自力更生独身女郎写照?“手停口就停”,“此刻不把握机会升上去,搬进向海的精装办公室,一切都太迟”;“年纪大了还在做小职员,那代表她不懂得孔雀开屏”“每天朝九晚十一,次日一早还得打扮得生观音般端坐写字楼”,最厉害她写唐晶,你们在《我的前半生》里喜欢的不得了的唐晶,“有一次我看到唐晶阿姨找男人帮她办事,她斜斜靠着门框,声音像蜜糖般,越来越低,后来就笑了……那男人立刻什么都答应了”——他娘的这叫女性主义?这叫在别人的地头讨生活好伐!
过掉那一段热辣辣的少女心,尝过珍馐百味,登至灯火阑珊,穿着露前露后的长裙子到处去social过,在长夜漫漫一个人痛哭流涕拔剑四顾心茫然之后,会得明白:放过自己,也放过师太吧。人生不能只靠无尽工作,海景工作间以及成打的克鲁格香槟活下来,走下去。
亦舒的童话,刻画的只是一种标准化流水性的人生姿态。而并非人生本身。
亦舒最好的小说,
是不是《我的前半生》?
《我的前半生》当然是亦舒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也是她受鲁迅影响之前期代表作,类似张爱玲《第一炉香》那个地位——但是,作为曾经的师太铁粉,我也是真的不喜欢。
不喜欢之一,在于它的狗尾续貂,前面写的太好,更显得结尾苍白无力不切实际——兜兜转转,失婚女人子君还不是靠天降奇兵翟君前来救场?这真是笑话,她自己好不容易独立起来没几年,又没有小孩的负担(书中她把小孩留在前夫家),又有补贴又可赚钱(冉冉升起的美女艺术家那真是钞票麦克麦克地赚),人又不难看花月正春风,若是真潇洒,大可以翩然花丛中,至少在她那个小圈子里,她是可以洒脱不羁笑傲江湖的,结果又是老故事,老套路,一个老白马王子如救世主般登场,又凹造型得一天世界,但是靳东还是配不上,陈道明如果在这部剧里不骑机车摩托,大概还像一点——总之,应了唐晶那句话,“子君,在某个范围内,你我是人尽可夫的”。
说得好。
不喜欢之二,在于子君的从面目苍白的全职太太,摇身变成新锐陶塑艺术家的可能性。这么多年我一直存疑。亦舒明明是照着那种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的傻白甜一路写过去,这种女生就好像是张爱玲笔下的白玫瑰,年轻时尚余一点青春美的好处,到得中年就是蠢钝无趣会跟瘌痢头裁缝出轨的鱼眼珠子,我不相信受了场失婚刺激就完成人生飞跃了?可以写哈利波特了?通常巨大的苦难只能带来更深的坠落,而非平地起旱。与其说子君脑洞大开自己捏了个泥人就被慧眼识珠,倒还真不如电视剧里让伊去卖鞋卖出销售冠军更真实一点。香港还出卖鱼蛋的港姐呢,比刻画一位香江JK罗琳,活色生香很多。
亦舒作品中,当然有我更喜欢的,譬如《朝花夕拾》,譬如《流金岁月》,譬如《独身女人》……但是作为不容错过的亦舒经典,《我的前半生》仍旧有深得我心之处,结过三次婚的亦舒,借唐晶的手,写下这样的句子:
婚后生活不堪一提,婚姻犹如黑 会,没有加入的人总不知其可怕,一旦加入又不敢道出其可怕之处,故此内幕永不为外人所知。
但是,师太最后仍旧想不出比婚姻制度更好更得体的结局,故此,刻意安排了这个人生大满贯。
所以,亦舒真的过时了么?
我有一个大学室友,很好的闺蜜,工作也有交集,有一次谈起我俩都超爱的《流金岁月》,差点红脸,“我觉得我像南孙”:,——“不,我才是南孙。”
反正谁都不肯认领锁锁。若干年后,她已经做到知名导演,我遇到情感上的难题,某男已谈论婚事,送出价值十数万的订婚戒指,然后犹豫了。她得知后,沉默了一会,说,亲爱的,如果他犹豫,那就算了,把戒指还回去。
那一刻,超级心定,觉得南孙是种标准,大家是一路人。
所以亦舒的滋养,并不过时。至少,她提过一个著名的观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除了黑与白之外,还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灰。
那么,大家都是俗,也分高低格。俗可以,谁不食人间烟火,不为自己打算?但不可双重标准,不能吃相难看,不要纸硬骨头酥,关键时刻,要有风骨,当然更要有能支撑这风骨的成色与底气,经济实力,眼光与格局,魅力与手腕,缺一不可——我的律师精英女朋友有名言曰:作,可以,但是要在自己可以负担的范围里。
于是,亦舒提供的这一套,其实是个相当高的衡量标杆。成年人都知道,要想某些时刻姿势优美,就得更多时候咬紧牙关,如能达到,已算所谓“人生赢家”。如能默契,更是知己碰头,不亦乐乎?
而新剧《我的前半生》,表现的就是一种格调更低、更彻头彻尾小市民的伧俗罢。
新世代里就没有子君这种傻白甜自力更生的人设。如果她是如本剧开头设定的那种弄堂女神,小家碧玉,那她就根本不可能作出离婚附带只拿50万出门这种自绝后路的决定,即使她脑子进水了自作主张了,她的原生家庭也绝不容许她这么做,事实上,碰到类似状况,她身边就有一百个人给她出主意“做啥离婚啦”,至少有一万种“斗智斗勇”的战略手段,而会娶到这种子君的陈俊生,大概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吃这种“老公来吃一只虾”……
曾几何时,我们还在争论“我才是南孙”,现在,谁敢说一句“我才是子君”?
前半生的傻白甜,后半生的基因突变,这是多少天真女人的白日梦,醒醒吧。我们曾经走在亦舒大道上的女人,现在,懒都懒得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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