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熊庆平用力拽着头发。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头发有些长,该去理发店修了。可是剪头发又要用钱,现在这房租钱还没辙呢……
他长叹一口气,拿起放在桌上的打火机把玩着,思来想去心一横:还是再干一票吧。
随着他心意改变,手中一直摆弄着的,街边小店里一块钱一个,平平无奇的打火机也产生了变化,颜色,形状都变得更加卡通了一些。
他按下打火机,并没有火焰喷出,熊庆平仔细端详这“打火机”一会,笑了笑,将它放入口中,嘎嘣嘎嘣嚼起来。
“荔枝味的。”
2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熊庆平在出租屋里收拾好自己的旅行套装:墨镜,口罩,一些医用棉球。
他将这些东西放进随身小包里,踏上了去隔壁城市的高铁之旅,目的地是他随便选的,条件是当天之内可以来回,但莫名的负疚感让他特地买了个比较远的城市的票,光坐高铁过去就要三个小时。
等到熊庆平到达这个城市,看看自己在旅途中订好的,回中海市的车票时间,熊庆平捏了捏手中小包,心下思忖:时间紧迫,努力多干下几家来。
他在陌生的城市中急匆匆前进,很快到达了手机地图里显示的第一个目标,一个知名连锁超市在这个城市中最大的分店。熊庆平在出租车中一顿忙活,将医用棉球从小包里取出塞进嘴里,让自己的脸型稍微有了一些变化,又戴上口罩墨镜,这才从出租车里下来。
他仿若无事地随着汹涌地人潮走进了超市,拿了一个购物篮,想了想,放下购物篮,换了一辆购物车。
推着购物车,熊庆平在大超市中兜兜转转,很快走到了酒品专柜,熊庆平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价格高昂,动辄成千上百的名酒,取下几盒,又取下几盒,想了想,放回去两盒,这才转身推着购物车向收款台走去。
在收款台前,面对收银员“您好请出示会员卡”的问候,熊庆平却突兀地做了个动作,他将那几瓶酒从购物车里取出来,面对自己能看到的,头顶斜上方的监控摄像头,摇晃了几下,这才放下酒瓶,对旁边看着他面色古怪的收银员说:“没有会员卡,请问我可以用银行透支卡支付么?”
“可以的。”收银员每天见过的怪人其实并不止熊庆平这一个,很快就按照流程结账,熊庆平提着用购物袋装好的这几瓶名酒,手伸进购物袋中摸了两把,提着袋子一转身,就来到了收款台旁边的人工服务台。
“您好,有什么事可以帮您?”服务台后坐着的姑娘热情地微笑着问熊庆平,却看熊庆平身子前倾,声音稍微有些颤抖:“请问您们超市里,是不是假一赔十?比如我买的这个酒……”
姑娘有些诧异,但还是遵照严格培训过的话术回复:“是的先生,我们超市保证卖出的烟酒都是正品,如果您买到了假……”
她的话被熊庆平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熊庆平将购物袋中的几瓶酒提出来,放在服务台的桌子上,口罩上方的眼睛微微弯起来:“那好,我在你们这里刚买的几瓶酒,好像是假的。”
一个多小时后,熊庆平走出了超市员工区内部深处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还在向熊庆平连连鞠躬:“对不起先生,这次真的对不起,如果您以后在本超市买到假货,欢迎您继续前来反馈。”
熊庆平赶紧摆摆手,看看手机上显示的到账通知,仍然戴着口罩,语气宽厚:“没事的没事的,谁能想到你们进货的这批酒里有三瓶是假的,又正好让我都买到了呢,你们以后多注意一点就好了,那没事我先走了……”
熊庆平脚步轻快地转身走向出口,走得越来越快,这事他自从得到那张“契约”,也就做过三四次救救急,每一次做,熊庆平都觉得罪恶感深重。
他算是一个半职业的“打假人”。
世上有一种人,专门去各大超市梭巡,一旦发现假货上架,不是立刻提醒,而是大量买下这些假货,反手就提着假货去向超市运营方投诉,要求赔偿。
现在的超市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假一赔十”,一方面是因为现在制假贩假的事情少了,奖励也相应提高;另一方面是,超市方在进货渠道上有足够安心的保障,才可以提出这种赔偿方法。
但这些对熊庆平都没用。
因为他进入超市买到的那三瓶酒,是真的,但是酒到他手里,被他摸过之后,就一定不会是真的了。
几年前熊庆平无意中得到一张纸,纸上写着的是什么阳寿契约,上面写用阳寿三年做祭献,一旦签下契约,可以得到名为“作假”的回 能力。
当时熊庆平以为这纸是开玩笑,抱着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心态签字画押,但那契约从那时候起却开始生效了。
熊庆平曾经想过这个“作假”能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以为“作假”,就是可以让他拥有制作假货的能力,比如假表假包假手机,让他一个人就能顶一条完整的造假工厂生产线。
但签下契约拿到能力,熊庆平才发现自己理解错误,这个“作假”的能力,只能把“真货”变成看上去挺相似,但已经彻彻底底是假货的“假货”。
比如他刚才买下那三瓶酒以后,手摸着酒瓶,心下默念:作假,作假。
熊庆平试验过,他必须得摸到想变化的物品,或者持有物品的人,才可以让能力生效。
刚才也是通过使用能力将那三瓶真酒,变成了三瓶看上去以假乱真,但通不过任何鉴定手段的假酒。超市方派出的鉴定师本来看到熊庆平这样子,脸上全是不屑,可是酒一拿上鉴定桌,鉴定师的脸色就变了。
熊庆平记得当时鉴定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看上去像是店长的人,好像在用眼睛说:“这样的假货你也能让上架?”
现在熊庆平手机里多出几万块,而他只是逛了一趟超市而已,几个小时就赚了几万。他把自己拖欠的房租,和多给的半年房租钱阔气地转给房东,这才抬起头看看正午的太阳,眯起眼睛,犯起难来。
在超市买了3瓶酒,我倒赚几万块。
要不要再干一票?
最近这个工作做得确实有些不太开心,自己其实早就想辞职,可是一旦辞职,坐吃山空,根本熬不了多久。如果再做一票这事,赚个几万块,起码到年前,他可以想辞职就辞职,想干嘛就干嘛。
想了想,熊庆平打了退堂鼓。
他知道自己得到的这个能力,价值显然不只是让自己紧急时刻拿来做这种事,换个能缓解经济紧张的钱,甚至熊庆平知道,假如自己胆子再大一些,完全可以在刚才把货架搬空,一次就赚个几十上百万。
但熊庆平不想这么做,他总觉得自己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地上学毕业,普普通通地工作生活,无意中拿到这张阳寿契约,已经是这辈子最走运的事情。
就像是玩游戏刚进新手村就碰到游戏大佬告别游戏,硬塞给他一把顶级武器。他知道拿着顶级武器可以打倒更多顶级boss,让自己过上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他不想。
他害怕承担风险,自己拿到契约已经是幸运的事情,万一自己做得太过火,让自己丢掉契约,甚至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怎么办?
所以主意想定,熊庆平在快餐店百无聊赖地坐了几个小时,上了回中海的列车。
3
周末的晚班车,车上人大都昏昏欲睡,熊庆平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点点灯光,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忍不住看起车厢内的众生相:
自己隔壁,过道那边的座位,一个中年秃顶大哥正在和满脸仰慕的小妹传递人生经验,看两个人西装革履公事包的样子就是出差;
前面刚才手机看小视频软件声音外放的小孩,经过了“众人批评→妈妈一顿臭骂→大哭”之后,现在正戴着耳机,抽抽噎噎地继续看视频;
后座那小兄弟看上去和邻座都是大学生,刚才好像也在看什么直播,他们倒是从没发出声音,只不过俩人神神秘秘的,头凑在一起看同一部平板,不时还交头接耳,“死了?”“那黑猫干的?”
但熊庆平没兴趣去做过多了解,他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他脑袋四下乱转,很快就感觉无趣,重新坐好,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只差一个小时,就要到中海站了。
车厢连接处的厕所门突然被推开,熊庆平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是两个面目普通的男人,虽然好奇“为什么是两个男人一起上厕所”,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但下一秒,他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浑身发冷。
他刚才无聊的时候可是看过的,那厕所被人用过,但人早就出来了,那现在从厕所出来的这俩人,是他娘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熊庆平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浑身汗毛乍起,脚轻轻在地面上用力。
那两个年轻男人果然朝他这边走近,熊庆平站起身来,扭头就想走。
他迈了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住了,身后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对着他说:“别急着走,来来兄弟,坐下。”
熊庆平刚挣扎了一下,身后那人就拧住他胳膊,他顿时感觉胳膊上像多了一副铁钳子,而且那钳子还在慢慢合拢,那年轻人声音平稳但饱含压力:“我说了,坐下。”
熊庆平乖乖地转身坐下,看着那年轻人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身边,而他旁边那一脸憨厚的男人和年轻男人耳语两句,就转身再度向厕所走去。
熊庆平瞪大眼睛,看着那憨厚脸男人拉开厕所门,昂首挺胸地走进去。他眼睛瞪得更大:刚才他才看到有一个大姐进了那厕所,而那憨厚脸怎么打开的厕所门,怎么可以进那厕所而不被大姐打出来?他……到底进了哪里?
“别看了,熊庆平是吧?我叫王山。”坐在他身侧的年轻人在熊庆平瞪直的眼睛前伸手晃了晃,声音压低:“你是签了一个阳寿契约吧,‘真作假’的那张?”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熊庆平心“噗通噗通”跳着,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那叫王山的年轻人笑了笑,将身侧座位扶手放下,轻轻用力。
咔吧。
王山在熊庆平眼前晃了晃他从扶手上掰下的那一小块,笑脸比刚才更加灿烂,白牙森森:“我再问你一遍,这次你最好是想好了再回答。”
“你签了一个阳寿契约?”
“对对对我签过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叫‘真作假’就叫‘作假’能力是把真货变成假货我没用过几次你想要我可以给你……”熊庆平小声而快速地说着这些话,同时双手捂住胸口。
王山哑然失笑:“你这是什么姿势,我又不会拧你……说正经的。”
王山转过头盯住熊庆平:“你干的那些事不会以为没有人知道吧?幸亏你做下的也不算什么大坏事,不然万一惊动管理局……以后不准做了知道么?”
熊庆平点头如啄米。
“还有你欠下的债也最好想个办法还一还,我想想啊……”那王山低头沉思片刻,眼前一亮:“你说你的能力是什么来着,真作假?”
4
又是一个周末,熊庆平从床上慢腾腾地爬起来,长吁短叹地穿上衣服,这才向着几周来每个周末都去的目的地进发。
中海市立医院。
本来按照熊庆平的想法,他更想去中海市郊靠近乡村的医院,但几个周的观察,熊庆平发现自己没必要舍近求远,反正“喝了那个的人,最后早晚还是会送到市立医院来的”。
熊庆平进入医院,熟稔地走向内科病房,还没进门,他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熊庆平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很快就消敛下去。他侧耳听了听,心中确定,就迈步走过去。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声音最吵闹的病房,此刻那病房里都是人,喊叫声哭闹声连声一片,乱糟糟的,也没人在意熊庆平一个生人走了进来。
“我的傻孙女啊,你怎么就这么倔啊!”老妇人已经哭得瘫坐在地上,声音干哑,透露出的绝望,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眼圈一红。
其他看样子像是亲戚的人说不出来话,倒是有不少偷偷抹眼泪的。
床上那女孩长相普通,但眼睛特别明亮,她看看四周的人群,死撑着撂狠话,但好像也察觉事情有些不对:“我不管,我爹就不该打我!我就要喝百草枯气他!我爹今年去外面打工挣了不少钱吧?他回来了没?他是不是不肯给我换手机?我刚才问过护士姐姐了,洗胃一次就要好多钱呢……”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看看周围的人群,眼神疑惑:“咋了?为啥你们都这么看我,我喝农药是我不对,可我爹不该打我啊……”
熊庆平身前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背过身来小声说话,声音正好传进熊庆平耳朵里:
“大侄女说的也没毛病啊。”
“没毛病个屁,她喝的是百草枯!”
“……百草枯咋了?”
“那玩意喝了没法救,咱外甥女没几天好活了。你忘了村东头二她男人咋死的了?”
“我看咱大侄女挺好的啊,还活蹦乱跳的……”
“……唉。”
熊庆平倒是知道,眼前这两个人里,叹气那人说的是真的。百草枯不同于一般的农药,它喝下去以后,刚开始看上去没什么异状,但肺会渐渐被侵蚀,纤维化,最后人是被活活憋死的。
而且这药致死量非常小,以前还有新闻,说有人和家里人怄气,用瓶盖接了一瓶盖百草枯,含在嘴里想吓唬家人,但就这一瓶盖,也杀死了那人。小姑娘目前还活蹦乱跳没错,但接下来……
那小姑娘还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奶奶,语气天真:“奶奶,我啥时候能出院啊?”
她奶奶听得此言,悲从中来,又捶着地面哀 起来。
熊庆平看着小姑娘,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混入人群,摸了一把那小姑娘的手——幸好此时人荒马乱,没人注意,他赶紧心中默念:作假,作假,作假,作假!
一边默念着,熊庆平向后钻进人群里,途中擦碰过那两个男人的肩膀,站到大后方。
身前那两个中年男人又小声说起话来:
“赶紧打个电话通知大哥吧。”
“对,给大舅哥打个电话,他,唉……”
“咦?”
“诶?”
两人掏出手机,看着自己手中,挠起了头。
两人手中的手机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屏幕按亮,显示的却是特别古老的小游戏选择界面。
手机竟然好端端的,变成了山寨游戏机。
床上的小姑娘咳嗽一声,打了个特别响的响嗝,病房里的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汽水味。随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白色的床单上顿时被她口中喷溅出来的橙黄色液体弄脏了。
熊庆平得意地笑笑,转身悄悄离开这病房。
他知道自己能力生效,小姑娘肺里的百草枯,怕是已经变成了某种劣质汽水,闻上去还有些似曾相识。
熊庆平大摇大摆地走到内科科室门口,身后突然有人遥遥说了一句话。
“谢谢。”
熊庆平讶然回头看,他认得眼前戴口罩这人,是内科的主任医师,自己之前几次来这里,和他打过照面,但根本不认识,这医生平素里德高望重,轻易都不说不笑,怎么突然对他说这个?
莫非他猜到了,这几次医院收治的喝百草枯病 ,都是自己用“作假”能力治好的?熊庆平既然已回头,也只好开口询问试探:“你……也认识王半仙?”
那医生擦擦花白的鬓角冒出的汗,摇了摇头。
熊庆平纳闷地点点头,正要走开,那大夫却犹豫一下,突然开口:“我本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有的时候,碰到我救不了的病人,我真的希望世界上有神……你以后,能常来么?”
熊庆平尴尬地答应,扭头就走。他可是记得王山叮嘱过的:悄悄滴进医院,悄悄滴救人,被发现滴不要!
这也暗合他平时的做人理念:低调做人,小心做事,闷声发财。
7
又是一个周末,熊庆平早早起床,收拾停当以后,迈步向市立医院进发。
走到医院门前,他摸了摸兜,转身走向医院旁小胡同中的商店,刚要进门,迎面走出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学生。
看着学生手上拿着的,尚未开封的烟盒,熊庆平笑了笑,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肩膀,拿着烟的少年下意识把烟盒揣进裤兜,熊庆平也不管,越过他们走进店里。
“他刚才拍你,他认识你?”
“怎么可能,这是个神经病吧?别说了,终于买到了,赶紧找地方抽一下试试!”
“对对……”
第一次抽到的烟就是假的,希望你们因此一辈子都不会碰这东西。熊庆平摇着头,看着小商店店长,皱起眉头。这店长也是太见钱眼开了,竟然会卖给未成年烟。
他突然笑起来:“你这都有什么烟?都是真的吧?”
“你这话说的,假一赔十!”小店老板立刻急了。
熊庆平开心地笑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都拿出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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