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农”:世界上现存最大的手工艺人群体?

《黑客与画家》(十万册纪念版),保罗·格雷厄姆著,阮一峰译,人民邮电出版 2022年6月。

读完计算机系的研究生课程,我就去了艺术学校,学习绘画。许多人很吃惊:一个喜欢计算机的人,居然还喜欢画画!他们似乎觉得,摆弄计算机和画画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计算机是冰冷的、精确的、井然有序的,而画画是某种原始欲望热烈狂放的表达方式。

这种看法是错的。计算机和画画有许多共同之处。事实上,在我知道的所有行业中,黑客与画家最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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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例来说,我在大学受到的教育是,在上机编程之前,应该先在纸上把程序搞清楚。可我自己一直不是这样编程的,我喜欢直接坐在计算机前编程,而不是在纸上编程。更糟的是,我不是耐心地一步步写出整个程序,确保大体上是正确的,而是一股脑地不管对错,先把代码堆上去,再慢慢修改。书上说,调试是最后的步骤,用来纠正打字错误和疏忽。可是我的工作方法看上去却像编程就是在调试。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为此事沮丧,就像小学里老师教我怎么拿铅笔,我却总是学不会的那种感觉。如果我那时看到其他创作领域,比如绘画或者建筑,我就会想到,自己的方法其实有一个正式的名称:打草稿。我现在认为,大学里教给我的编程方法都是错的。你把整个程序想清楚的时间点,应该是在编写代码时,而不是在编写代码之前,这与作家、画家和建筑师的做法完全一样。

明白这一点对软件设计有重大影响。它意味着,编程语言首要的特性应该是允许动态扩展。编程语言是用来帮助思考程序的,而不是用来表达你已经想好的程序。它应该是一支铅笔,而不是一支钢笔。如果大家都像学校教的那样编程,那么静态类型是一个不错的概念。但是,我认识的黑客,没有一个人喜欢用静态类型语言编程。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可以随意涂抹、擦擦改改的语言,我们不想正襟危坐,把一个盛满各种变量类型的茶杯,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为了与一丝不苟的编译器大婶交谈,努力地挑选词语,确保变量类型匹配,好让自己显得礼貌又周到。

一页写满了数学公式的纸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小窍门:用希腊字母表示变量名会令人印象更深刻。)因此,你就受到巨大的诱惑,去解决那些能够用数学公式处理的问题,而不是去解决真正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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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美国知名程序员、Lisp专家,风险投资家、作家。首个互联 应用程序Viaweb的发明人之一,该程序后被雅虎以5000万美元收购,成了大名鼎鼎的Yahoo!Store。2005年创办了Y Combinator,成功孵化数千个初创项目和近万名创始人,总估值近万亿美元。著有《黑客与画家》。

令我惊讶的是,雇主都很犹豫,不愿意手下的黑客为开源软件项目工作。但是,在Viaweb,要是你不愿意这样干,我们会很犹豫要不要雇用你。我们在面试程序员时,主要关注的事情就是业余时间他们写了什么软件,因为如果你不爱一件事,你不可能把它做得真正优秀,要是你很热爱编程,你就不可避免地会开发你自己的项目。

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借鉴的(至少可以确认),那就是应该如何学习编程。画家学习绘画的方法主要是动手去画,黑客学习编程的方法也理应如此。大多数黑客不是通过大学课程学会编程的,而是从实践中学习,有的13岁时就自己动手写程序了。即使上了大学,黑客学习编程依然主要通过自己写程序。

画家的作品都会保留下来,你观察这些作品,就能看出他们是怎么一步步通过实践学习绘画的。如果你把一个画家的作品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就会发现每幅画所用的技巧,都是建立在上一幅作品学到的东西之上。某幅作品如果有特别出色之处,你往往能够在更早的作品中发现一个小规模的初期版本。

《 交 络》剧照。

作家也是这样学习写作的。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通过总结和模仿艾迪生和斯梯尔的文章,学会了写作。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也是如此学会了写作侦探小说。

同样,黑客可以通过观看优秀的程序学会编程,不是看它们的执行结果,而是看它们的源代码。开源运动最鲜为人知的优点之一,就是使得学习编程变得更容易了。我学编程的时候,不得不主要依靠教材上的范例。那时可以搞到的源码,主要来自Unix,但是就连Unix也不是开源的。大部分阅读Unix源码的人是通过约翰·莱昂氏那本书的非法影印本。该书虽然是1977年写的,但是在1996年之前都不被允许公开出版。

绘画还有一个值得借鉴的地方:一幅画是逐步完成的。通常一开始是一张草图,然后再逐步填入细节。但是,它又不单纯是一个填入细节的过程。有时,原先的构想看来是错的,你就必须动手修改。无数古代油画放在X光下检视,就能看出修改痕迹,四肢的位置被移动过,或者脸部的表情经过了调整。

绘画的这个创作过程就值得学习。我认为黑客也应该这样工作。你不能盼望先有一个完美的规格设计,然后再动手编程,这样想是不现实的。如果你预先承认规格设计是不完美的,在编程的时候,就可以根据需要当场修改规格,最终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大公司的内部结构,使得它们很难这样做。这是创业公司的又一个优势。)

眼下想必每个人都知道,过早优化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认为,我们应该对“过早设计”也抱有同样的担忧,不要太早决定一个程序应该怎么做。

合适的工具能够帮助我们避免这种危险。一种好的编程语言,应该像油画颜料一样,能够使得我们很从容地改变想法。动态类型语言在这一点上就是赢家,因为你不必提前就设置好各种变量的数据类型。不过我认为,编程语言灵活性的关键还不在这里,而在于这种语言应该非常抽象。最容易修改的语言就是简短的语言。

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一幅优秀的绘画作品必须比它应该有的样子更好,这可能听起来有点矛盾。举例来说,达·芬奇的作品《吉内薇拉·班琪》(Ginevra de’Benci)现在保存在美国国家美术馆。你可以看到,达·芬奇在少女的头后面摆了一片树枝。他很仔细地画出了树枝上的每一片叶子。许多画家也许会觉得,那不过是放在背景里的衬托物,没有人会仔细看,不妨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达·芬奇的《吉内薇拉·班琪》(Ginevra de’Benci),1474年,图片来自于《黑客与画家》

但是达·芬奇不这样想。他对作品每一部分的认真程度完全不取决于预料中会不会有人仔细看这个部分。他就像篮球巨星迈克尔·乔丹,每一球都一丝不苟,绝不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坚持一丝不苟,就能取得优秀的成果,因为那些看不见的细节累加起来,就变得可见了。当人们从达·芬奇的女性肖像画《吉内薇拉·班琪》前面走过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往往立刻就被它吸引住了,那时他们甚至还没有看到说明的标签牌,没有意识到这是达·芬奇的作品。所有那些看不见的细节合并在一起,就使得这样东西产生了惊人的效果,仿佛上千个细微的声音都以同一个音调在歌唱。

同样,优秀的软件也要求对美的狂热追求。如果你查看优秀软件的内部,就会发现那些预料中没有人会看见的部分也是优美的。我对待代码的认真程度远远超过我对待其他事情,如果我以这种态度对待日常生活的每件事,那么我就够资格找心理医生开处方药了。看到代码前面的缩进乱七八糟,或者看到丑陋的变量名,都会把我逼疯的。

黑客就像画家,工作起来是有心理周期的。有时候,你有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新项目,你会愿意为它一天工作16个小时。等过了这一阵,你又会觉得百无聊赖,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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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游戏》剧照。

通过“换位思考”获得灵感

就像绘画作品一样,大多数软件是为人类用户准备的。所以,黑客必须像画家一样,时刻考虑到用户的人性需要,这样才能做出伟大的产品。你必须能够站在用户的角度思考问题,也就是说,你必须学会“换位思考”。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不断告知,要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现实中,这必然意味着你要做其他人需要的事情,而不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看上去好像对我很不利,所以我暗下决心不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但是,我完全错了。事实表明,从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正是成功的奥秘所在。“换位思考”并不就意味着你要做自我牺牲。实际上,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解别人对于事情的看法,并不代表你为他的利益服务。在某些情况下,比如在打仗的时候,了解对手正是为了打击对手。

普通黑客与优秀黑客的所有区别之中,会不会“换位思考”可能是最重要的单个因素。有些黑客很聪明,但是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会设身处地为用户考虑。这样的人很难设计出优秀软件,因为他们不从用户的角度看待问题。

判断一个人是否具备“换位思考”的能力有一个好方法,那就是看他怎样向没有技术背景的人解释技术问题。我们大概都认识这样一些人,他们在其他方面非常聪明,但是把问题解释清楚的能力却低下得惊人。如果聚会上外行人问他们“什么是编程语言”,他们会这样回答:“哦,高级语言就是编译器的输入代码,用来产生目标码。”高级语言?编译器?目标码?……如果对方不知道什么是编程语言,那么他显然也不会知道这些概念。

《硅谷》(第一季)剧照。

软件的部分功能就是解释自身。为了写出优秀的软件,你必须假定用户对你的软件基本上一无所知。你要明白,用户第一次使用你的软件的时候,不会预先做好功课,他们没有任何准备就开始用了,所以软件的使用方式最好能符合用户的直觉,别指望用户去读使用手册。在这方面,我见过的最佳系统是1984年原始的麦金塔计算机。它做到了那时别的软件都做不到的事情:它真的能用。

源代码也应该可以自己解释自己。如果我只能让别人记住一句关于编程的名言,那么这句名言就是《计算机程序的构造和解释》一书的卷首语:

程序必须写得能够供人们阅读,偶尔供计算机执行。

“换位思考”不仅是为了你的用户,也是为了你的读者。这对你是有利的,因为你也会读自己写的东西。许多黑客六个月后再读自己的程序,却发现根本看不懂它是怎么运行的。我认识好几个人,他们都因为这种经历而发誓不再使用Perl语言。

在某些地方,自行其是、完全不替读者着想,被看成高水平、高智商的表现,甚至发展成了一种风尚。但是,我不觉得“换位思考”与智商之间存在任何联系。在数学和自然科学领域,你不用学习怎么向别人表达自己,也能取得很好的成就。而那些领域的人普遍很聪明,所以人们很自然地就把“聪明”与“不懂得换位思考”联系了起来。但是,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很笨的人,也同样不懂得“换位思考”。

最后,如果编程是与绘画和写作同一类的工作,黑客是否有机会像伟大艺术家一样备受推崇、流芳后世呢?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你可能想用它来做一些伟大的事情。

很遗憾,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声望这个东西,总是经过漫长的时滞以后才会确立,它就像遥远星系发出的光,经过了许多光年才能被我们看到。那些如今声名显赫的绘画作品,有的来自五百年前的画家的卓越工作。在那些画家生前,没人像我们今天那样看重这些作品。1465年的人们也许会感到非常奇怪,后世的人们提起乌尔比诺城不可一世的费德里科公爵,最主要的原因居然是弗朗切斯卡把他的鼻子画得非常独特。

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Piero della Francesca)的作品,《乌尔比诺公爵夫妇肖像》(局部),1465—1466年。图片来自于《黑客与画家》。

所以,虽然我必须承认,眼下看来艺术家比黑客更酷,但是我们不应忘记,古时候绘画蓬勃发展的那些黄金年代,画家也不是像今天这样酷的。

我们能够有把握说的就是,现在正是编程的黄金年代。大多数领域的伟大作品诞生于很早以前。1430年到1500年的绘画杰作,至今仍然是不可超越的。莎士比亚出现的时候,戏剧这种文艺体裁才刚发展起来,专门表演戏剧的场所“戏院”才刚刚诞生。他把戏剧这种艺术形式提升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让后世的每一个剧作家都不得不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中。德国雕塑大师阿尔布雷特·丢勒(Albrecht Dürer)、英国小说家简·奥斯汀(Jane Austen)都是这样的大师。

我们看到这种模式反复出现。在一种新的媒介刚刚诞生的时候,人们热情高涨、兴奋不已,短短几代人就探索清楚了这种媒介的大部分可能性,把它的能量发挥到极致。编程目前好像就处在这个阶段。

在达·芬奇的年代,绘画并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达·芬奇用自己的工作推动绘画成为一种伟大的表达方式。同样,编程到底能够有多酷,取决于我们能够用这种新媒介做出怎样的工作。

《黑客与画家》(十万册纪念版),保罗·格雷厄姆著,阮一峰译,人民邮电出版 2022年6月。

文/保罗·格雷厄姆

摘编/李永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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