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在医院等待清创手术
1月11日上午10点左右,47岁的饿了么外卖员刘进站在他工作的江苏泰州一配送站门口,将汽油淋到了自己身上,引火自焚。他身后的配送站招牌上,蓝底白字写着“即时配送,美好生活”。
在同事眼里,刘进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事发18天前,刘进发现自己的工资被扣了约5000元,他多次找过配送站站长,也试图和公司老板沟通。没人知道双方交流的具体内容,但显而易见的是,刘进没有要回自己的工资。最后,这位不爱说话的外卖员选择用极端方式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被送往医院后,刘进告诉刘萍,“我不想活了,我活够了,太累了。”
自焚被扑灭后,刘进站了起来
“着火”的男人
直到身上“着火”后,刘进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灭火器!灭火器!”在一段目击者拍摄的现场视频里,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被橙红色的火焰包裹,于是开始急促地招呼周围商户前来灭火。两人擎着灭火器冲上前去,对着刘进喷射干粉。10秒钟后,刘进身上的火被扑灭。
随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淡黄色干粉逐渐消散,刘进的样子清晰起来——他趴在地上呻吟着,上身的衣服全部烧落,大片裸露的皮肤变得焦黑,手上还黏着烧焦的手套。
在另一段视频中,烧伤后的刘进竟还站了起来,背后是他工作的泰州市“饿了么”蜂鸟配送万达站点,配送站蓝底白字的招牌上,“即时配送,美好生活”的字样赫然在目。救护车来了,围观的人们劝他,“赶紧先去医院处理”,“命比钱重要啊”,刘进左右摇晃着手,重复道:“不去,不去”,“我命都不要了,无所谓了,我要我的血汗钱。”
一旁赶到的民警向刘进的承诺:“你先去医院,我们主动去医院找你(调查情况)。”在救护人员的引导下,刘进最后被送往6公里外的泰州市人民医院。
刘进的妹妹刘萍在上午11点接到了嫂子的电话。等她赶去医院见到刘进时,看到的是身上烧得“不成样子”的哥哥。刘萍问他:“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刘进告诉她:“我不想活了,我活够了,太累了。”
医院的诊断证明显示,刘进全身烧伤面积达80%,为深二度到三度烧伤。1月11日下午,为了防止咽喉水肿堵住呼吸道造成窒息,医生给刘进做了开喉手术。
刘萍说,医生已经给家属打好了“预防针”:刘进的一只手烧及神经,已经丧失知觉。即便人能从鬼门关拉回来,也会基本丧失劳动能力,甚至日常生活、吃饭都需要别人帮助。
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
“月光族”的外卖员
一位外卖员常在站点周边同行聚集的超市内见到刘进。刘进会常来超市里给电瓶车充电,但很少和别人聊天,一般都是独自呆着,抽烟等待。孙越也表示,在外卖员微信群里,大家时常会聊天、开玩笑,但基本上没见过刘进在里面聊天。“他不乱讲话,不惹人厌,但大家跟他关系也不会特别亲密。”
刘进从老家云南到泰州打工已经十多个年头了。据刘萍介绍,刘进一开始跟着工程队拉电缆,3年前工程队解散,他就干起了送外卖的行当。“我哥40多岁了,没文化,也没什么技能,进不去好点儿的工厂,只能跑外卖,至少比看大门挣得多。”
孙越回忆,一年多以前,自己曾和刘进一块工作,那时刘进一个月的送单量在1200单上下,在站点骑手排名中基本每月都在前20%内。按6元一单的工钱计算,刘进一个月工资在六七千左右。骑手内部的软件能看到站点内的员工工作时间排名,在他的印象中,刘进总是很晚才下线,基本每天都会超过“饿了么”规定的9小时工作时长,达到12小时左右。
“整个家庭都靠他养活。”即便和刘进交流不多,同事们大多知道些他的家庭状况。去年,刘进曾因车祸休息了半个月,复工时孙越就听说刘进在跟同事借钱,“他基本上就属于‘月光族’,攒不下钱。他还不能出一点事儿,一出事就没钱了。”
5000元对刘进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一个月工资要是不准时到账,他家就没米下炊了。”刘萍感慨。刘进妻子患有肝病,只能做些零工,月收入1000多元。大女儿21岁,刚步入 会,还在当学徒,小女儿去年9月刚考上大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整个家庭的开销几乎都压在了刘进肩上。
刘萍告诉深一度,“要给小女儿每月1500元的生活费,再加上夫妻俩每月1000多元的房租和1500元左右的生活费,每月固定开支就有4000元。再算上刘进妻子的药费和杂七杂八的开支,基本攒不了钱。”
今年刘进小女儿的学杂费还是亲戚们帮着凑的,出事前一个多月,老家的母亲又生病住院,刘进还跟同事借了2000元打给母亲。自焚发生前两天,刘进又跟刘萍借了2000元,还清了借同事的债务。刘进出事后,妻子赶到医院,去缴费时,卡里只有400元。
刘萍记得,出事前最后一次见到刘进,还是去年国庆节,亲戚们聚餐的时候。当时刘进的小女儿刚入学,席间,他有说有笑的,心情不错。“哥哥当时还说,孩子上大学后,自己得更努力地挣钱,我们也都表态,让他放宽心,全家人会一起努力供孩子上学的。”
刘进在之前站点拍摄的工作照
或因跳槽被扣五千块
从刘进发现工资少了5000元,到他决定自焚,中间过去了18天。多位外卖员表示,为了讨薪,刘进找了好几次配送站的站长,也去配送点的承包商靖江市赢跑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赢跑公司”)总部找过老板。但没人能准确地还原在这18天里刘进经历了什么,即便是对妻子,他也只是泛泛地抱怨过几句“这个工钱太难要了,要了好几次都不给。”
赢跑公司刚在去年9月份承包了泰州“饿了么”3个站点外卖运营。天眼查显示,赢跑公司总部位于泰州,在浙江和江苏的6个城市设有分公司。虽然刘进日常工作归属赢跑公司管理,但没有和公司签订合同。泰州海陵区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告诉深一度,刘进又是以个体工商户的身份,和好活(徐州) 络科技有限公司签订《项目转包协议》,承揽赢跑公司的“饿了么”配送业务。
阶梯制薪水实施后,在赢跑公司负责的3个站点中引发了外卖员的不满。在其中一个站点,11月就有5名骑手辞职。在孙越看来,公司的做法无非是想提高员工工作积极性,让站点的数据更好看一些。但一个区域内的点单量并不会随着骑手的努力而增加,对于大多数月单量低于1200单的外卖员来说,这次调整意味着变相减薪。
刘进萌生了换家平台工作的想法,他在12月5日以有事回老家为由,请了1个月假,实际上他转去了美团人民公园站点工作。
12月25日,是刘进收到11月工资的日子。他在这天只收到了1000多元工资,与预期的6000多元差了约5000元。孙越认为,被扣的这5000元,是由于赢跑公司将刘进的行为认定为“急辞”——他们签订的劳务派遣合同中有条款规定,离职需提前一个月和公司打 告申请,如果突然辞职不干,则当月工资按配送费每单1.5元计算。
刘进新工作的站点与原先工作的站点距离不足2公里,外卖员们送餐时会撞见,“刘进去美团工作的消息传到站长耳朵里,站长知道这样的情况心里肯定不愉快。”孙越说。但他认为,就算把刘进算做“急辞”,公司的做法也存在问题。“要扣钱,按规定也只能扣12月的工资,怎么能扣11月的工资?”
为了在旺季拿新人补贴,或是追求更高的收入,外卖员在不同平台间来回跳槽是常有的事。王江涛表示,之前也有骑手请假一个月先去别处试用,但没人像刘进一样和站点闹得这么僵。在他看来,站点对骑手的态度是“看人下菜碟”,看人好欺负就多扣点钱。快到年关,站点不希望员工流失,给刘进扣钱算是“杀鸡儆猴”。“刘进就是太老实,要是圆滑点,事情也不至于搞成这样。”王江涛说。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孙越、王江涛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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