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十字口

青州城区,包括城里东关与北关,数百条街巷纵横交错,形成了若干个路口。不知道为什么,细数这多个交叉路口,丁字口多而十字路口却少,数来数去,偌大的城里也就是县十字口、石桥子十字口,还有东关和北关各有一个十字口,当然这是说的过去,而不是现在。
十字口应该是一个街区的中心。我们要说的东关十字口,就是东关古街的中心点,其东连粮市街,西接辘轳把,南通昭德,向北是北阁街,四街一凑聚原点;四街延伸通四方,可以把整个东关的街巷和 区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坐标系。青州历史人文景观的若干闪光点,都可以纳入其中,展开来恰似一幅灿若星云的图卷。

青州东关街巷纵横,人口稠密,工贸发达,过去,其与府城的通道仅在吊桥一处,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独立的居民区。十字口就位于东关的中心点,口形比较大,百姓习惯上称之为大口儿;由此向南不远有个丁子口,是官采巷与昭德街交汇处,就被称为小口儿。大口小口之间这段路,却是最具古街味,经常被摄入镜头的。这小口儿是正冲东门的,大口儿则是四街通四方,是东关的咽喉部,区位优势最明显。过去,青州府连接外部的青沂青安青莱几条官道,皆由此而外延;就是打春庆典,城隍出巡也必须经过这里。
明显的区位优势,凝聚起旺盛的人气。在这里,汉回民族插花而居,相互包容与团结,和睦相处共谋发展。这里的食品味道正宗,这里的商品最具特色,这里的加工制作最为精良。连片的商铺加工业户,流水般的车马人流,每天的早市都会形成拥堵。以十字口为中心的东关片区,历来就是青州府商贸的黄金区,当年也曾是声名远播,不仅青州周边县市知道,省城济南也颇具知名度。
不过,那是过去,随着历史发展时代变迁,风流已被风吹雨打去。周边的新楼新居拔地而起,看上去东关已似处于盆地;大马路纵横交错,往日的古街再无通达的优势;便捷的大超市,提升了购物环境,老店铺只得避让一隅。如今再看十字口,已被岁月洗尽铅华,就像一个垂垂老者。站在十字口观望前后左右,街显得那么窄,铺面是那么挤,陈旧残损的令人感叹;铺街的条石,被岁月打磨的铮明瓦亮,凹下去的是木轮车碾压的辙痕,石板间的缝隙制造颠簸,汽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人骑单车行路,必须双眼紧盯握把直行,车轮一旦嵌入石缝,必至颠扑无疑。目前的古街十字口,旧模旧样依然在,使我们在感受苍凉的同时,也看到历史,看到了古风意蕴犹存的过去。幸亏未曾经过重建翻新改造,从而保留了老东关原有的风貌,给我们体味到原汁原味的古街韵致,彰示特有的古朴与沧桑,为后人提供了一处难得的故迹遗存。如今青州古街总体以昭德命名,是全国首批十大历史文化名街之一,十字口是昭德街的起点,更是东关古街的中心点。

东关十字口不仅是东关街区的中心点,也是东关片区的制高点。这很容易看的出,站在十字口看东西南北四条街,都是倾斜向下的。倾斜度最明显数西边辘轳把街。从十字口往西看,西面的房舍矮化到接近地平,可以直接看到东门城墙;同样站在东门城墙上,也能看到东关十字口,那挨门的店铺,簇动的人群。初夏的傍晚,从十字口望城墙,可以看到残城落日的雄浑和凄美。落日的余晖映红了西边的天空,衬托着城墙的背影,古老而又沧桑。红得发烫的太阳,躲在墙体的背后,捧起五彩变换的彩云映衬着古城壮美。目视着彩云渐渐地褪去五彩,原本清晰的一切都渐渐地浸入朦胧。
说到青州东关形成的历史和背景,至今还没有人考据清楚,但东关的历史是悠久的,其形成起码是在宋代,因为北宋名相王曾的宅邸就在十字口以东粮食市街路南,也就是今天一中实验初中的位置。1958年以前,这里还是东关完全小学,校门西侧矗立着一块石碑,隶书大字“宋宰相王文正公故居”。宋代以后,许多青州历史名人居家东关,学校西侧不远处董家巷,有据可查是为明代尚书董可威居;十字口以北,北阁街的青龙白虎两巷间,是明代状元赵秉忠府邸软绿园所在。十字口南昭德街,包括街两侧的后坡与夏钦园,那是青州回民最为集中的居住区,街上有元代宰相伯颜后裔的赵宅,路西处宅邸尚存,相传为明代开国大将常遇春之母居。即使近代,东关片区也是名人辈出,北洋名将马龙标,拔贡丁培基,赵明远都是东关回民人士;那个简拔江青的大学教授赵太侔,原籍就是东关青龙街。这些都知道的,就无需多说了。这些街巷中有若干历史的遗存值得保护,只是经过历次战乱动乱,这些古迹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甚至痕迹都没有。青州人不能不知青州事儿,尊重家乡历史也是尊重自己。

因为地势高,多大的雨十字口不存水,都分流到四条街上去了。俗说是聚水是聚财,可这十字口的商铺却是门挨门铺连铺。吃的用的应有尽有。这是东关,有名的吃街,点心面饼蒸包煎包,不仅是铺面还有摊位,特色的饮食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东关回民的特色食品都在这里集萃。一般人都不记得了,当年南北两益和还有刘家,尤其是十字口的益和,应该是城区最大的清真糕点铺,门面大糕点品类全。“手里攥着三五钱,来到东关吃饱饭”。回民拿手的面点业,牛羊肉食品加工最具特色。油炸烹煎炒蒸煮熬加工方式多种多样,制作的食品有滋有味,脍炙人口且价格便宜。老汤牛肉,灌汤蒸包,麻汁油饼,豆腐脑子油条,面筋热粘粥,你想解馋买口福,就到东关十字口,保准错不了。无论到哪家吃什么,都能吃出特有的风味来。卖食品,能在东关十字口站住脚,没有一手能行么?常年的美食熏陶,造就了若干民间美食家,尝得出咸淡,品得出风味,“吃包吃馅儿,看戏看旦儿”,吃那油煎包不仅要皮酥内熟,更要品馅,馅子是陈的还是新的,使用了哪个部位的牛肉,都品得出来的。不是现在那煎包,趁热吃,嘴嘎拉就涂了个白油圈;冷下来吃,吃出一股腥气味。无需再说了,各人的买卖各自做,拼的不是脾气,而是手艺,讲的是诚信忠厚,说有名气的经营户,就说卖小菜的王麻子,拿块腌得半透的辣疙瘩,切得如同粉丝,炒得不老不嫩,筷子一旋成一窝,恰巧就是一小碟,再加上一副逢迎式的笑脸。卖酱菜去山成玉,有名的酱菜铺,就在小口西北角,至今铺面如旧,经常被摄入古街镜头的。对个是醋店自酿自销,据说得衡王府真传;卖洋广现在叫百货的,好好好,益兴永里有,货真价实东西全。打香油最数东关好,那是回民户的传统手艺,先炒芝麻满街喷香,炒得恰到火色石磨推,再用长把的葫芦扽,扥出的是香油,铮明透亮,那才是真正的小磨香油呢。特色,什么叫特色,有绝活就有特色,一门手艺世代相传,按着排吧做一丝不苟不走样,这才叫传统叫正宗。东关并不仅只是“活鬼三千”,他们有着经营者特有的精明与干练,兴许青州商业文明即体现于此。

东关十字口具有的区位优势,使这里的商贸物流繁茂。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青州的汽车客运发端于此,客运处就设在北阁悦来店。由此发车去东昌府,后又向南通临朐。当年东关多客栈,存货住店接纳着四方的客商。十字口周边还有好多工厂呢,辘轳把街段家的立德铁工厂,粮食市街的艺光织布厂,肥皂厂。北阁街旧称兴隆街,街之所以兴隆就是因为多丝局子,也就是蚕茧加工缫丝业户。当时青州府的蚕桑业最为发达。缫丝户集中于这条街上,虽然是作坊式加工,但一些业户已具相当规模。从收购到加工销售,形成完整的产业链。直到鬼子来了,民族工业萧条冷落,产业也就断链了。规模大点的是工厂,规模小的是作坊。以十字口为中心,簇集着染坊裁缝理发铺,车行照相修表铺,木匠铁匠裱糊匠,服务门类最是齐全。说到匠人,那可不是随意称呼的,手艺是从老辈传承下来的,自己学徒得来的,总是按着传统,墨守成规一丝不苟。譬如理发的张师傅,你坐下来头就交给了他,先理再洗刮脸括耳朵抠鼻孔,一项又一项按部就班来,慢条斯理你急他不急,一个头能理四十分钟。不似现在,理个男发不挣钱,恨不得把头篫进个铅笔刀,一拧就完事。
后来,这些工商业户都合营进入了集体化。百货公司与供销 门市,粮站饭店牛羊肉商店,渔业蔬菜,烟酒糖茶杂货,缝纫照相,药店诊所接生站,还有第二木业 第二榨油厂,这些与百姓生活休戚相关的门市部,或国营或集体,分布在以十字口为中心,半径不超过半里路的圆周内。虽然大多数物资需要凭票证,人们还是都去东关十字口,这里照样热闹照样忙。个体成了公家人,好事呀,可不知怎么的,一个个脸孔反倒板起来,失去了那种逢迎的笑,似乎有股怨气要往顾客身上洒。在早卖火油合营后还是卖火油的黑汉子,人家凭钱凭票证进门市,看他脸色铁青着,竟像顾客预先欠他钱。

很奇怪,当年合作化的潮流汹涌澎湃,竟然还是有人坚持。那时叫单干,现在称个体户,依然干得有声有色。程家的打铁铺炉火通红响叮当,赤红的铁块钳出炉,大锤烆来小锤敲,铁砧上火花四溅,敲出那锄镰锨撅。这是个老牌的铁匠铺,最后的传人程师傅,力气大手艺高,应该是二人操作的活,他却一手钳炉铁另手抡大锤,以这种传统方式制作农具与家什,坚持着把红炉支到了最后。
官采巷路北,老远就能看到那个葫芦形的大招牌,这就是齐家锥子铺。“大三剪子任家刀,齐家锥子不用挑”,很是出名的产品,却是在如此简易的作坊里生产。两间的铺面内,一张木制的矮桌,东墙处是只小型的淬火炉。精瘦的齐三老人,每日都坐在矮桌前,戴副大眼镜仔细地操作着,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息着,他似有哮喘,骨瘦如柴的样子,却总是那么精细认真。打造的锥子丫腰葫芦形,一把又一把。后来锥子的营生难做了,他也不知哪去了。
丁汉三老先生是青州著名的收藏家,现在,众位都注重文化考据的时候,总会念及到他。当时,他的主业是打锡壶。那年代还没有这么多的铝和钢精,百姓烧水多用锡壶。锡的熔点很低,用铁锅即可熔锡,一会功夫锡块便熔为液质了,趁热举锅就势一泼,少待即冷却成锡片,用规尺划个圆剪开是壶底,划出圆的截面对折就是壶帮,按上嘴和把锡壶就基本成型了。老人加工的修理的锡壶一把又一把,就挂在门面上,所以他自谓“百壶老人”呢。
最值得一提的是编爪篱的老李了,他就住在辘轳把的折拐处那座小庙里。从我记事起,就总是看到他用铁丝编爪篱编筛子。庙很小很浅,一座神像占去大半面积。每逢经过都见他,脏兮兮的蜷曲在地上,硬撅的铁条在他铁钳般的大手中,如同嫩柳枝条。他是那么专心致志,无论爪篱或铁筛, 眼大小均匀致密紧称,耐用且价格实惠,他人缘也好,手编产品很有销路。可他是一位深度的残疾人,除去这两只手,浑身都瘫软无力,甚至连脖子都难以挺直,我敢说这是我最为佩服的一位,因为他的自立自强,那般的身体那般的环境,却不需要他人的怜悯,不接受他人的帮助和救济,即使是困难的六零年,凭他自己仅能动的那双手,以其手艺养活了自己且又能接济街邻。他虽然独身一人,也有自己的快乐,偶或也出门,那是坐在自己做的简易小车上,四个磅秤铁轮加上一个木底盘,他趴在上面,由几个小孩子用绳子拉,顺着石板街卡啦卡啦跑。他蜷缩着,摇晃着头看街景。用小孩子的牵引,他是支付劳务费的,每次两角,不要不行。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才去世,最后他是用自己的积蓄打发了自己,满街人无不悲痛。个人愚见,应该为之立传,虽是草民,单凭那自强不息精神,就比某些素尸其位的食肉者强多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东关人气旺,无论什么地方人是第一要素。譬如建国初,我们看到的那些庙宇,偌大的殿堂几个泥塑的神像,一个个空荡荡的,给人阴森悲凉的感觉,百姓自不待见,一经历史变迁,拆它扒它在所不惜;利于民众的,与百姓生活休戚相关的,自会凝聚人气为之传承,经得住风雨的考验。东关的菜市最是惠民利民的,吃的用的来买来卖,与百姓生活休戚相关,也就为百姓所依赖,传承也就最久远。从古到今一直是城区集市贸易的主要场所。菜市形成历史很久远,我姥姥是光绪二年生人,她说过,她爷爷年轻时就在菜市做生意。传统的东关菜市一直就在东关十字口。以此为中心,沿粮市街向东摆摊位。现在看这街面相对较窄,不过那时不是现在,赶集载货一般都用皮卡,起码也得是三轮嘣嘣嘣,摆车就很占地方;那时候挎个箢子挑个担,很随意地摆摊位,十字口处是食品摊,东关特色美味风行小吃,都在这里摆摊设点。东去连片青菜摊,葱韭菠茭芹,四时应景轮番上市,黄瓜顶花带刺,青菜含露欲滴;接着禽蛋市,筐子箢子满地是,红皮是鸡蛋,绿皮是鸭蛋,拳头大的是鹅蛋,活鸡活鸭捆着腿,惊恐地挣扎呱呱叫;蜿蜒东去柴禾市,担挑的劈柴和山草,一顺头地摆放着。那时候没有席梦思,青州人铺床都兴用山草,绵软有韧劲,睡下去身下散发出一股山野的芳醇。街东梢门处还有短工市,不卖东西只有人,需要雇工的到这里,类似今天的劳务市场。无论城里和东关,人们都乐意起早赶菜市,图的是新鲜,图的是方便,喊价侃价从来有,总以和气相对,货色尽挑尽选,买了卖了是行市,来者都欢喜。赶罢菜市即可就地就餐,热腾腾的粘粥就面筋,蒸包儿盘股大油条;滚锅里捞出的牛肥肠夹入热油饼,都是不错的选择。东关菜市风雨无阻天天有,应该说这是早市,因为开集总在黎明前。东方露白时,天色黑黢黢,街上已是人头攒动,交易已经开始。远远望去,灯光摇曳如星星闪烁,声声噪杂那是喊价侃价声如缕;最是东方露白时,菜市人如潮,买的卖的吃的看的,人流涌动如潮。卖的货色品质佳,买的尽放心,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货比货,孬货难进菜市来;进菜市守规矩。规矩纳入人心,道德信守无违,尽管无专人管理,却是摊位摆放有序,以次充好欺行霸市在此止步。人人心里有杆秤,掂量自己也掂量别人。也许,青州的商业文明体现于此。
古往今来菜市的存在,为民众提供了莫大的方便,人们对它的感情深,使之延续不断。“文化大革命”虽是摧枯拉朽,却始终未至其禁绝。开始是红卫兵,后期是小分队,都对菜市连赶带撵,先下禁令后没收,资本主义尾巴就是拖拉着总也割不掉。因为不管你多革命,总得吃东西,菜市关乎民生的,所以交易还得交易。面上不行咱地下搞,老百姓就似游击队,你走我来你赶我藏,买卖照常。好在是,这“文革”前紧后松,到后来往往是口 喊得价天响,手脚软瘫无作为。明知这菜市交易不符合革命大方向,却都睁一眼闭一眼,这菜市依然是兴旺,不仅卖菜卖禽蛋,暗地里也卖布票和粮票。那些二郎神厉害呀,对他打个手势,就可以掏出茶叶和副食,价格虽是贵点,总比没有强。有这菜市场调剂余缺,使我们度过了那段物资极短匮的岁月。
现在,东关的菜市已经迁移了,迁到靠近云门路东,原来小东门的位置上了。曾经喧闹的东关十字口,蜷缩在四通八达的马路间,沦为僻街背巷,但曾经的东关,曾经的十字口,东来西去南来北往的那些人,是匆匆的行旅,是居家的业户,既有固守传统的老者,也有现代式的年轻人,都是为生活而奔忙,凭借自己的劳动,打发着充实平凡的一天又一天。一副副鲜活的面孔,还不时泛出脑海,有沧桑有世故甚至还有一丝狡狯,世态炎凉市井百态,挥之不去。历史人文,首先是人,人的因素第一位,有人方有情,有人能造物,青州不仅有自然山水厅堂庙观,应该说这是硬件,都很是过硬的,但更重要的是软件,那些人文的东西,青州人潜入意识中的行为规则道德风尚,甚至市民文化都给以亲切的感受,挖掘出来或许更有意义。 (刘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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