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的人世间（12）（纪实作品）

大姐夫的人世间（12）

（纪实作品）

杨崇德

引子：

大姐夫啊，你在人世间的岁月，尽管苦难而匆忙，但也闪烁着无穷的光芒！你那一缕缕光芒，所映射出来的辉煌，就在于：你活了67岁，当了43年姐夫，躲了5年计划生育，生了5个儿女，得了9种疾病，与病魔抗争了22年，却没享受到1天舒舒服服、无病无痛的父辈日子……

34，第一份活

大姐夫，你是你家的老满呀，可你愿意吃着比哥哥姐姐们更多的苦和累。

你觉得，这或许是命，也是福。

命要你这样，你就得接受。

福已经降临，你就得去安享啊。

上天不是已经赐给你华英、华珍、华荣、华梅四个女儿了吗？

她们虽然是在惊惊恍恍、哭哭啼啼、失失落落中来到人世，可她们是你的血脉呢！又有哪个人不珍惜自己的血脉呢？命运之中，她们是你的四个小情人。她们是来伺候你的，是来给你信心和希望的。

既然，她们都已经来了，她们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她们就是你的幸福源泉啊！

她们虽然现在想吃的吃不到，想要的要不到，生活得癲癲撞撞，萎萎缩缩，但她们一点也不嫌弃你，不嫌弃这个家。相反，你是她们最大的依靠，最渴望依偎的人了。

你要让她们，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有她们的快乐，有天生的母爱，有浓浓的父爱。一家子，团团圆圆，健健康康。

你相信，就是吃差一点，穿烂一点，你那四个女儿，也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因为，你在尽力，你也在努力啊！

你找到的第一份劳务活，就是包盐。

那应该是你大哥给牵线联系的吧？

就在天星坪附近的怀化市盐业公司。

你高兴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立刻跑到芷江路口的自来水厂家属区。在那里，你租了一间房。

大姐听说你找到事情做了，抱着刚满3个月的老四华梅，拖着4岁多的老三“团长”，也来怀化过生活了。

你的工作，原则上是上午8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每天工作8小时，中午休息1个小时。

主要是包盐。

从大袋的食盐袋里，用一把小勺子，把盐铲分到小袋子里去。

都是1斤装的。铲两下，也就基本上到量了。

当然是不能多，也不能少的。多了，就铲出来一点；少了，则要加进去一点。1斤就是1斤。不能短斤少两。这是公家的事，开不得玩笑。

因为是食品工作，所以，一进去，须得换上盐业服，戴上口罩。有点像医生一样。

开头那几天，你有点不适应。主要是想抽烟。

做起事来，时时都戴着口罩，罩着嘴巴。别说是抽烟了，就连吐口口水，也是相当受拘束。有口水了，只能咽下去。谁要你搞食品工作，动不动就吐口水呢？那是非常犯忌的。

与你一起做事的，还有几个妇女。她们都比你年长，都是盐业公司的亲戚，都是有点门路招进来的。

她们虽然不抽烟，但都有事没事地走来走去。有点像生产队时期磨洋工的味道。

主要是按月拿工资。

人人都是25元。

一个三十六七的大男人，和一帮老妇女在一起磨洋工。而且，拿的工资，都是一个样。

这当然就不划算了。

中午那1个小时的休息，别人觉得太短了，你却感到太长了。

那帮老妇女，有的去亲戚家吃饭了，有的出去了。

你却呆在仓库外面，只有静坐。没有中饭吃，你以几支烟当中饭了。

每天下班前，盐业公司的检验员，会进来检查大家的劳动成果。

第一，是包的数量。数量上不去，会挨批评的。可能还会要加班，完成那个目标数字。

第二，就是抽查每包的重量。如果合格率达不到规定比例，就得扩大抽查的范围，然后返工。

这就麻烦了。

本来5点钟该下的班，可能要到6点多钟才能离开。

你就碰到过好几次。是合格率达不到标准。大家返工。称每一袋的重量。你回去时，大家拖着孩子们，在马路边张望。

那几个拖拖拉拉的老妇女，认为你是个男子汉，也便有了依靠，有了偷懒的机会。也不知道她们会有那么多琐事要出去处理，又有那么多的屎尿要去排泄。

分明都是在摸洋工了。

大姐夫，你急，可她们不急呀。你是大男人，她们是老妇女。光拼劳力，她们就已经赚了一大节了。她们仿佛过惯了吃“大锅饭”的日子，她们有的是时间，与你这个大男人来熬，来赌。

她们一个月能得到二十、三十元，是个大数字，划得来了。

可你呢，拿到这个收入，就不值了。你付出的太多，收获的可就太少了。

一个多月下来，大姐夫，你一共得了40元。

那40元，可是你租居房里那四张嘴，赖以为生的口粮了。

你觉得，即使自己再有力气，再有干劲，但在这里，每个月，也只能挣到20多元。

20多元一个月，在怀化过租居生活，这种日子，还怎么能够过啊！

盐业公司不是久留之地啊！尽管，你是你大哥通过关系弄进来的。大哥他尽力了，他只有那么大的能耐帮你了。

大姐夫，你还得另谋出路了！

35，偶遇青果果

一次，你行走在盐业公司到自来水厂的那条路上。

无意之中，你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像你们三家田村的青果果！

你试着喊了一声：青果果！——青果果！

那人朝后头望了一下，但他没有发现你。于是，又转过身，迈着急步，往前走了。

你终于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三家田村的青果果！

青果果烧成灰，你都认得他到的！青果果有一撮胡子，弯弯的，青果果的脸上，通常是油乎乎的。青果果说话时，总喜欢眼睛往四处望，像是在做贼一样。

那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一撮弯弯的胡子摆在那里，十分地招眼。

你知道，青果果也生了几个女，他早就离开三家田了。

原来，他妈妈的青果果，也跑到怀化城里躲计划生育来了！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已是早相识”！

你再次大叫一声：青果果！——三家田的青果果！

这回，青果果总算听出口音来了。他停了下来，向你张望。

你说：“青果果，你跑什么跑？我是拾妹呢！”

三家田村的青果果，比你要小好几岁。他也是个超生分子。现在在怀化榆树湾一带打游击。都有好几年了。

青果果看清是你后，终于向你这边慢慢地走来。

青果果嗨嗨嗨地望着你，好久才说：“真的是拾妹叔啊！我还以为是搞计划生育的呢！把我吓得腿都软了！拾妹叔，你怎么也到怀化来了？”

都是同病相怜的人。因此，彼此之间，就更加亲近起来了。你们在东风旅 后面的墙壁边，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你们一起抽着烟。

青果果真是来躲计划生育的，他已经成功实现了他的生儿梦想。

就在上个月，青果果老婆在芷江路口下方养猪场的闲置猪圈里，为他青果果生下了一个六斤多重的男孩！

青果果说到这个成果时，嘴巴张得像个大盐罐。还不时地向四处张望呢，他怕自己的劳动成果遭人嫉妒，招致其他意想不到的后果。

一下子，青果果又把自己收敛起来了。他像一条初来乍到的流浪狗。

你问青果果住在哪里。

他环顾了左右，轻声说：就住在芷江路口的自来水厂。

真是落难的人聚到一块了！

那你也住在那个自来水厂里？

是的！

嗨嗨，看来，自来水厂，已经是超生游击队的大本营了！

一个人正处困境之中时，如果能在异地，遇到同命相怜的人，那就是一种幸福。

更何况，这个同命相怜的人，又是同一个地方的晚辈呢！

青果果自然也知道大姐夫你的来路了。

他已经成功了，可你还没看到一线希望啊。

你担心青果果会走漏风声，便叮嘱他说：“青果果啊，我们住在自来水厂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

青果果把他那口烟，吸去了一大半，他吐着长长的青烟，说：“拾妹叔啊，这个，你放心好了，就是把我的脑壳给剁下来，我也不会讲出去的。都是屋前屋后几个人，而且都是落难的人，怎么能干那种伤良心的事呢？”

出来混了好几年的青果果，给你指明了另一条谋生之路：贩菜卖。

青果果已经在榆树湾，卖了好几年的菜。他对前途充满了乐观。

青果果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每个月卖菜，可有八九十块呢！”

青果果的卖菜地点，就在东风旅 的马路旁边。

青果果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菜摊位，说：“那个穿灰衣服的、眼皮耷耷的人旁边那个菜摊，就是我的呢！”

你往那边仔细地看了看，说：“就几把芹菜、几颗包菜、几斤蒜，一天能赚多少钱罗？”

青果果扯了一根翘翘的黄胡子，吹了一下，诡异地说：“那就要看你会不会卖了。芹菜要时刻浸水的，包菜要打水进去的，还要会耍称。一斤菜，顶多给他七两！钱，就是这样从这里赚出来的。”

青果果又说：“你在盐业公司包盐，25块钱一个月。盐业公司也呷得太咸了吧！你还不如跟我一起贩菜卖，我保证你比包盐划得来！”

这正合大姐夫你的心思啊。

你不仅在异地遇到了故人，你还找到了一个新的谋生行当。

回到自来水厂的租居房。你跟我大姐一说。

我大姐笑了。

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36，都很艰难

自从我调到支行，又分到两间小房后，我这里，便成了故乡客人络绎不绝的地方了。

主要是，从我们家乡穷天到城里来，太不容易了。

那时，我们新建乡，每天只有七八班车进怀化。要回家乡去呢，也只能到汽车站去买车票，坐着班车回去。而且，每天也只有规定的那几趟车。

那个巍巍峨峨、弯弯曲曲的分水坳山脉啊，简直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它把我们的故乡，与怀化城天然地分开了。这边是城，那边是乡。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所在的单位市农行，离人民医院真是太方便了，就一墙之隔。

前一阵子，我们四卧龙大队的齐昌叔，带着他的小孙子刚到医院看完病，村里的巴子叔，又带着他爹英德爷爷来了，同样也是来看病。检查结果没有出来，一下子住不了院。当然，也就只能到我的小房里住两晚了。

英文爷爷可是自己一个人找过来的。他首先找到了我们单位的传达室。

他在传达室里大声喊我的乡名“代果”。

传达室的守门员向伯，当然就不让他进来呀。怀化支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代果”的人。

英文爷爷的乡音很重，又不认识一个字，他担心天晚了，找不到代果，那就很麻烦了。

他越说越急，以至于他急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是专门来看病的，找三角坪的彭肠子看病。

我去食堂吃饭时，恰巧被门口的英文爷爷给认出来了。

英文爷爷在传达室里欣喜若狂了，他大声惊呼着：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代果！

——代果！代果！

我就像故乡人干涸心田里的甘霖，就像他们黑夜里的一盏灯。故乡人在怀化城里能够依托的人不多，也许只有我了。因为我呷到了国家粮。

来的都是亲人啊，都很不容易。

我只能尽力为故乡的亲人们，提供一些方便了。

那时，我23岁，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我还是个单身汉。我吃在食堂，住在山头上。

大姐夫啊，你们虽是被迫进城的，租居在自来水厂那间不足十平米的简陋小屋里，但对我来说，却有了一种寄托，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呢。

周末，我们单位食堂，不做饭。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步行来到自来水厂看你们。

当然，我也可以尝一尝大姐做的热饭热菜了。

有一次，我早早地往你们那里赶。路过东风旅 时，我看到大姐夫你了，站在街道边，守着那少许豆角、茄子和辣椒在卖。你的头上，沾满了灰尘。

看到你那无助、期盼的样子，我的心痛忧起来了。

我走过去，问你的生意如何。

你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今天还只卖掉三四斤辣椒呢，生意不好。”

你表现出一脸的忧愁。

我知道，菜一旦卖不出去，就意味着要亏。

你是亏不起的，自来水厂的那几个人，还靠你养生活呢！

你9岁的大女儿华英，现在留在三家田老家，跟着她奶奶生活。她已经在村里的小学读三年级了。你8岁的二女儿华珍，现在留在我们穷天，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她也开始读二年级了。

家里人都在为你解难，可你似乎不想让大家负担得太多。你要把两个女儿的学费，足足地挣出来。

可是，贩菜卖的门当，你却一时难以适应了。

你们村里那个青果果早就说了，当菜贩子，必须学会狡诈，蔬菜要浸水、要打水、要注水，称砰上还要玩手脚。

这些，你都不愿意去做。你怎么能卖过他们呢？你怎么能让自己的生意好起来呢？

我看到青果果的蔬菜，水灵灵的，而你的蔬菜呢，干巴巴的。

你在为顾客好，可顾客不认你的好良心啊。

顾客都是猪！

他们已经习惯于上当了。

你不想让他们上当，你的生意就惨淡。

你见我要去你那里，干脆早早收拾菜摊，和我一起回家自来水厂。

一路上，你问起了我的亲事，你说：“找对象了吧？可以找了呢！”

我说：“没有呢，谁愿意和我谈呢？”

你笑眯眯地说：“不会吧？那个小贾，不是和你在谈了吗？”

我说：“现在城里的妹子，很现实呢！我是山窝窝里出来的，在怀化城里，也就只有你和大姐这样的亲人了。她哪会瞧得起我这种条件的人呢？”

你叹了一口气，安慰我说：“山窝窝里又怎么了？山窝窝里出凤凰呢！你这么好学，会有更好的妹子，等着你的！”

感谢大姐夫的安慰了！

（本篇写成于2021年4月2日。2022年11月20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请看续文：《大姐夫的人世间》（13）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作品，写于我大姐夫去世后的半个多月里，即2021年3月下旬。大姐夫走的时候，亲人云集。这也是上天对我大姐夫的恩赐。

4、本人反对： 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写家，别将本作品肆意拖到其个人账 上转发，以赚取流量。对此，本人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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