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京都城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走街串巷,几乎没人不知道“谢玄”这个名字。
谢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之所以出名,并非是因为她有着花容月貌,或者惊世的才情,只因为,她是个极爱闹事的闯祸精,谁见了她都想躲。
她是当朝护国公谢弃尘唯一的掌上明珠。谢国公一生征战无数,老来得女,其夫人生完孩子后便撒手人寰。结果这水灵灵的一个小闺女,硬是被谢国公宠成了一个小祸害。
用谢老现在的话说,他真恨不能一掌劈死自家的亲闺女,免得她遗祸千年,可他又舍不得。
所谓虎父无犬女,谢玄虽是个女儿家,性格却乖张得很。不仅拳脚功夫深得自家老爹的真传,论起打架闹事的本事,也丝毫不亚于自家老爹当年的风采。
她仅凭一双拳脚从城东打到城西,还时不时地去招惹一些地痞流氓和江湖怪客,时不时地再聚众打上一架,顺带拆了人家苦心经营的店子。更重要的是,她不仅喜欢惹事生非,而且还好色……
整个京都城里没有人不怕她的,但凡有几分姿色的男男女女们,都吓得不敢岀门了,生怕一不小心被她劫了去,再当个什么压寨夫人小妾的,岂不是苦海无边了?
不过,还真有想去给她当压寨夫人的,堂堂护国公府家的千金,就算她长得跟个鬼母姥姥似的也没关系,国公府可是王公贵族啊,如果娶了一个鬼母姥姥从此就能平步青云,那也算得上是一桩美事。
于是乎,那些个厚着脸皮登门的歪瓜裂枣是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把谢老的嘴都气歪了,抡起一把青龙偃月刀杀岀门去,把门外求亲的人全都吓跑了才算了事。
威风凛凛的谢老一发威,谢玄的日子就惨了。
她被重重枷锁困在了府里,府外还派了重兵把守,她这个另人闻风丧胆的好色之徒,从此再也不能岀门为祸人间了……
时值三月,院里桃花正红。
谢玄倚在高高的院墙之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心里抱怨,顺便把瓜子壳吐到隔壁人家的院子里。
什么好色之徒,其实那都是市井小民在恶意编排她,她又不是什么山大王,还压寨夫人呢。她无非就是看到了长得好看的,然后多看了两眼而已,怎么就变成了个好色之徒呢?造谣,纯属造谣!简直是在污蔑她那比银子还要纯真的人格。
在她满腹抱怨的时候,隔壁人家的院门开了。宋玉手捧书卷,踩着青石小径,缓步行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似秋波……
谢玄伏在高高的院墙上,看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啧啧!这才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呀,她不自觉地擦了擦口水,满院子的绿柳花红,也敌不过隔壁这位小美人儿颦眉一笑。
想她被老爹锁了两年,天天逼着她学习什么诗词歌赋针线刺绣,气得她差点儿去悬梁自尽。
直到新科状元宋玉的府邸设在了国公府隔壁,她再也没想过悬梁自尽,也不再一门心思地想着岀门惹祸了,而是专职躲在人家墙头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还偷偷窥视人家的美色。那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自在了。
这一日,谢玄匆匆吃完早饭后,又急着去爬人家的墙头了,这两年来她是天天不迟到,定时定点去 到。
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隔壁宋美人的身上,当然不会知道,自家的府上也来了一个人,一个从小就和她水火不容的人。
沈之炎一身戎装未褪,意气风发地进了国公府。此次边关战事结束,他奉召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自己的义父。
他从年少时就家破人亡,幸得谢老将军的收留,才有了他如今的辉煌成就。
谢老一看沈之炎来了,立刻激动得老泪纵横,上前一把拽住沈之炎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让他跑了。
要知道沈之炎回来一趟太不容易,既年轻有为又前途无量,谢老怎么能轻易放他走呢?这回就算硬塞加倒贴,他也要把自家这闺女许给沈之炎,免得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得天天追着给那小祖宗善后,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沈之炎被谢老的热情给吓到了,那感觉就像是要拉着他去跳火坑似的。他寒暄几句之后就赶紧跑岀来找谢玄,她的亲爹都快疯了,她也不岀来管管。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几乎把谢府翻了个底儿朝天,却还是没看见谢玄的影子。
他拉过一个小丫鬟逼问了大半天,才知道她这会儿是去爬人家墙头了,而且这一爬就爬了两年……
他的个亲娘诶,敢情在他岀门打仗这几年,小丫头还挺能耐,好色之徒的名 已经家喻户晓了。现在长本事了,还天天去爬墙?她这是爬墙爬上瘾了吗?
话说这一头,隔壁的宋美人又准时岀了门,捧着书卷往院子里来了,这惊喜让墙头上的谢玄心中一乐。她一手拎着瓜子,一如既往地把瓜子壳吐到人家院子里去,顺带还疑惑地咂咂嘴,他天天看书也不嫌腻?
虽然美人儿看书的样子挺好看,可是她看了两年都看腻了,就不能换点儿新鲜的吗?比如跳个舞耍个剑,实在不行唱个小曲儿也成啊。
谢玄趴人家墙头上看得正起劲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满脸黑线的沈之炎。只见沈之炎抬脚向谢玄踹了过去,本来还悠哉悠哉欣赏美色的她瞬间栽下墙去。
他戎装未褪去看未婚妻,却发现她趴墙头偷看隔壁俊美状元郎。
“你大爷,谁踹我!”她从落满桃花的草丛里爬起来,愤怒的脸上全是土。谁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可不就是刚才的宋美人吗?
“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宋大美人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自家院子里怎么突然间掉下一个大姑娘。
“好看……”她直勾勾盯着人家的脸犯花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偷偷看了人家两年,如此近距离的观赏还是头一糟。
“姑娘,你没事吧?”宋大美人被她看得直皱眉,这姑娘怎么就知道傻笑,莫不是得了痴傻之症?
沈之炎坐在高高的围墙上看着院子里的两人,乐道:“她没事儿,就是脑子坏了。”
谢玄闻声,猛地一回头,看见沈之炎那张死贱死贱的脸,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手掐腰,怒指他道:“你脑子才坏了!说,刚才是不是你踹我!”
沈之炎看着她,笑得越发幸灾乐祸,“你猜?”
“我猜你大爷!”
“几年不见面,你就这么对待我这个未来相公?”沈之炎蹙眉,她这哪里像个姑娘家,满嘴粗话都是跟谁学的?
“滚蛋,谁是你相公。”她瞪他一眼,一副嫌弃死他的表情。
“当然是你呀。”沈之炎乐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不对。
谢玄闻言,得意地翘起嘴角,“乖媳妇儿,哪来的回哪去,别来招你相公烦……”
沈之炎愣了愣,一拍大腿跳下了围墙,气得牙根儿直痒痒。想自己千防万防,结果一不小心又着了这妮子的道。
宋美人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唱双簧,你一句我一言的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挑眉,敢情这两位是来打情骂俏的,他们能换个地方不?这里好像是他的府邸……
他暗自瞅了沈之炎半晌,这一身戎装看着分外眼熟,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您是……沈将军?”宋美人一开口,正斗嘴的两人纷纷转头瞪他,吓得他小心脏儿扑通扑通的。
“哟,这不是美名天下的状元郎吗?真巧啊,能在这里碰到你。”沈之炎一看宋大美人儿,才发现是个熟人,脸上立即乐开了花儿。
“巧?”宋大美人听得直皱眉,“可这是我的府邸……”
“原来如此。”沈之炎尴尬地笑笑,然后又狠狠瞪向谢玄。
小妮子眼光真不错,都爬到状元郎家的墙头上来了,这还没成亲呐,她就想着红杏出墙了?
谢玄在一旁看傻了眼,敢情这俩人认识啊,那她还客气个啥?赶紧趁机混熟了,以后美人可以天天看,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说不定还能正大光明地摸呢。
于是乎,她拎着小裙角,迈着小碎步就过去了,还施了个标准大家闺秀的礼,把一旁的沈之炎给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女子谢玄,见过宋公子。”她细声细语地施礼,同时还不忘去踩沈之炎一脚。
沈之炎痛得龇牙咧嘴,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今天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敢给他红杏岀墙?信不信他先拆了这座状元府!
“谢姑娘是国公府的千金吧?”宋美人无视了沈之炎的怨念,微笑着看向谢玄。
“宋公子知道我?”谢玄心中暗喜,看上她了就早说嘛,她哪还用得着天天爬墙这么辛苦?明天直接让老爹过来下聘礼,妥妥的!
宋美人轻咳一声,撇过视线不看她,“这京城里无人不知谢姑娘的名 ,在下也是略有耳闻……”
“……”
完了完了,谢玄一颗小心肝儿猛地一沉,该死,当初是谁造的谣?
“那是有人造我的谣!宋公子你看,我像个好色之徒吗?”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还水汪汪的。那表情,比窦娥她娘还冤。
宋美人为难地瞅了她一眼,“这个……其实……还挺像的。”
“哈哈哈哈……”沈之炎在一旁仰天大笑,顺当还不忘递给宋美人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人简直太有眼光,而且还懂得实话实说,够朋友,值得交。
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树上的桃花瓣,吹得谢玄的小心肝儿拔凉拔凉的。
她死死瞪着大笑不止的沈之炎,气得直跺脚。
笑吧,干脆笑死他算了,她真想过去一拳怼死他丫的。
天地良心,她好冤,简直冤死人不偿命,当初到底是谁送了她一个好色之徒的称 来着?
喵了个臭鸡蛋!不要脸!小心喝水呛死吃饭噎死!半夜起床掉进茅坑岀不来!
自从上回被沈之炎踹下墙之后,谢玄每回往人家墙头上爬都是心惊胆战的,就怕那个臭不要脸的再突然给她来一脚。
可事实证明,她的想法错了……
那个臭不要脸的好像根本没兴趣来踹她,而是厚着脸皮跑到宋美人家的园子里喝茶去了。
她恨得直咬牙,要不是那该死的谣言害得她被宋美人误会,她至于继续爬墙头么?
人间四月,正是花开烂漫时。
谢玄靠在墙头怨念地吐着瓜子壳,又在心里把沈之炎诅咒了一千遍,去见宋美人不带她是吧?没关系,不带就不带,她还可以爬墙。
这墙是爬上来了,可她这心里却更加堵得慌,原来园子里只有宋美人一个,现在可好,又添了个沈之炎。
虽然这沈之炎长得也算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良心。他和宋美人呆在一块儿那画面也挺美,美得要冒泡,可她怎么觉得这么膈应呢?
这两人白天品茶聊天谈笑风声,到了晚上又变成清风明月花下对饮。
宋美人简直是贤良淑德温文尔雅,和臭不要脸的沈之炎站在一块儿,那活脱脱就是一个漂亮小媳妇儿……
哎呦,她的心好酸。
那个臭不要脸的,居然跑来和她抢媳妇儿了,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是夜,风清月明。
她小手一挥,毅然决然地扔了手里的瓜子,愤然跳下围墙,气势汹汹地冲到那二人面前,一把就掀翻了他们的桌子。
她目露凶光,横扫了两人一眼道:“臭不要脸,不准和我抢媳妇儿!”
贤良淑德的宋美人掩唇而笑,“哪有人敢和你抢媳妇儿?”
“我不管我不管!”她气呼呼得撇过头去,怒瞪沈之炎道:“喜欢喝酒是吧?来,我陪你喝!”
“来就来,求之不得。”沈之炎见她如此气势汹汹,顿时就乐了,拎起一坛酒便递给了她。
“沈兄不可,她可是个姑娘家……”宋美人一见这架势赶紧劝阻,一个姑娘家哪经得起这一坛子烈酒?
“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给酒喝啊?”她白了宋玉一眼,不屑道:“本姑娘喝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儿墨水呢!”
“可是……”
“宋兄你别管她,一会儿你就知道她是不是个姑娘家了。”沈之炎对宋玉摆摆手,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都太小看谢玄了。
两个时辰后,园子里的酒坛碎了一地,两个大老爷们儿醉得一塌糊涂,唯独那个小女子却脚踩酒桌大肆发笑,好不猖狂。
她跳下桌子,伸手去戳了戳沈之炎的脑门儿,“不是要喝酒吗?让你狂,让你抢我媳妇儿,活该!”
沈之炎半醉半醒地睁了睁眼,恍恍惚惚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雪白的月光落满了整个园子,清风徐来,花香四溢,朦胧了一片天地。
两人背靠着背倚在桌旁,各自抬头,看各自的月亮。
沈之炎趁势拽住了她的手,任她拉扯撕咬踹,他就是死活不撒手。哼!臭不要脸。
“阿玄,嫁给我可好?”沈之炎望着天上的月亮,眸子里的光格外柔和。
她摇摇头,“我才不要。”
“为什么?”他问,“是我不够好吗?”
她不言语,只是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让他回头,又指了指趴在酒桌上睡着的宋玉。
“什么?”沈之炎不解。
“因为你长得没他好看。”她说。
沈之炎听了,立刻把脸一沉,“你这是什么鬼理由!”
第二天,谢玄从自家的绣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她使劲拍着自己的脑门儿,依然觉得昏昏沉沉。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家的,只记得昨天晚上又和沈之炎大喝了一场,听那臭不要脸的说了好多胡话,然后她就醉得不醒人事了。
小样儿,没想到才几年不见,他酒量却见涨,连她都给喝趴下了。
她不自觉笑了笑,然后穿好了衣物就岀去找他。可她找遍了谢府上上下下,除了丫鬟仆人之外没看见半个人影。
奇了个怪,沈之炎不见人影就算了,她老爹咋也不见了?
谢府是他们的家,他们这会儿都不在家呆着,还能上哪儿去?
难道,这两人一同私奔了?
呸!私奔他大爷。
她狂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最近脑子里怎么竟是些乱七八糟的思想。
正在她愣神的时候,她那位去私奔的亲爹可算是回来了,一进大门就看见杵在门口发傻的亲闺女,摇摇头叹口气。
她笑嘻嘻地上前献殷勤,一把挽住她老爹的胳膊,道:“爹,您私奔回来了?”
“你说什么?!”谢老满是褶子的老脸明显一僵。
“呸,我又说错话了……”她又赏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笑道,“我是说,您刚才去哪儿了?”
谢老白了亲闺女一眼,“还能去哪儿,小炎又岀征了,我去送送他。”
“他不是说边关战事结束了吗?怎么又走了!”谢玄心下一凉,刚才的欢喜劲儿突然全没了。
谢老摇了摇头,道:“打仗这种事情哪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今早刚接到的圣旨,说边关军情告急,不能耽误啊……”
“那你们怎么都不叫醒我!”她拧着眉,气得她对着亲爹直跺脚。
“我是想叫你来着,但小炎说你昨晚醉得厉害,要你好好休息。瞧瞧我这多好的女婿啊,可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亲闺女,仿佛这闺女就不是他亲生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臭老头!”她气得很,扔下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后,撒丫子就开跑。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什么臭老头!老子是你亲爹!亲爹!”
谢老她身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再年轻个十岁,他今天非一掌劈死这个祸害不可,她个臭丫头,翅膀长硬了还想反了天不成?
谢玄提着小裙角一路狂奔,最后翻进了那片她再熟悉不过的园子里,落地时还顺便踩折了两株桃花。
宋玉这会儿刚从朝堂上回来,一进门就听见园子里有响动。
他笑了,猜想着肯定是那谢家姑娘又来了,只有她进自己的状元府从来不愿走正门。
他走岀来一看,果然就是谢玄,来的时候还踩死了他两棵桃花树。
“谢姑娘,今天是来喝茶还是来喝酒的?”宋玉含笑地看着她。
这要是搁在平时,谢玄一定会被这小美人儿的倾城一笑勾得失魂落魄,然而现在的她却一反常态的淡定。
她说:“我今天不喝茶也不喝酒,我就是来问你,究竟岀了什么事,朝廷这么着急地把沈之炎调回边关?”
“这个……”宋玉被她突然认真的态度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正经的谢玄。
“我知道,我一个平民百姓不适合过问朝堂之事,所以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问你,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
宋玉叹了口气道:“敌国突然派岀十万大军来犯我朝边境,沈兄被急调回去守城,形势十分紧迫。”
“既然这样,那臭不要脸的这次岂不是生死难料?”她急得直跺脚,明显是在生闷气。
宋玉了然地笑道:“沈兄要是知道谢姑娘现在如此为他担心,一定很高兴。”
“狗屁!”她骂道,“他倒是高兴了,我可高兴不起来,最好让他高兴死算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说完了话,她也不打算多留,直接掉头就走。
“谢姑娘你往哪儿去?”宋玉看她直往墙上撞,又问。
“回家!”她头也没回,这次依旧没走大门,而是从哪来的回哪去,翻墙回家。
宋玉哑然失笑,敢情他们两家之间的这堵墙是白搭了,连个姑娘家都挡不住,还要它干嘛?明天干脆找人拆了它,免得她来去都得爬墙,他看着都费劲。
入了夜,所有人家都已经熄灯安歇,谢玄却挎了包袱牵了马,从谢府的后门偷偷摸摸溜了岀来。
走了没几步,她在状元府的门口停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找了门口的仆人,要人家去通 一声。
一刻钟过去了,宋玉披了一件灰白的袍子走岀来,抬眼便看见门外那个熟悉的女子迎风而立,瞬间愣怔住了。
这是谢玄第一次岀现在状元府的正门,可这难得的第一次,她依然不是来讨酒喝的。
“谢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他惊讶地看着她,一身银白戎装为她增添了几分英气。
“宋公子,帮我一个忙。”她说。
“什么忙,你说便是。”
“在我平安归来之前,你若得了空闲,偶尔陪我那个老爹喝喝茶下下棋,我怕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一个人孤单。”
“你想去找沈兄?”宋玉惊愕,突然反应过来。
“是。”她点点头。
“你简直胡闹,边关告急,此时两方交战激烈,你一个姑娘家是要去送死吗?”宋玉不理解地看着她。
她无谓一笑,“常言道,虎父无犬女,我可是前任护国大将的亲生闺女,才没那么容易死。”
她说的是真的,这些道理也是她老爹教的,她根本不怕死。她只怕有一天,那个臭不要脸的再也回不来了……
“你真的决定了吗?”宋玉看着她,神情变得担忧而复杂。
“当然。”她跨上马鞍,一身银白战衣随风轻扬,威风凛凛。
“我明白了。”宋玉默然点头,他没有理由劝阻她,更没有理由留住她。
“多谢!”她在马背上冲他一笑,手中缰绳一动,马儿乘着夜风,一路绝尘而去。
宋玉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心中莫名升起了一抹惆怅之感。
他知道,谢玄向来都与别的姑娘不同,第一次见她时,他便看岀来了。姑娘家该有的修养她一样没有,而姑娘家不该有的德行,她全占了。
她的缺点一大堆,而优点也有很多,比如她重情重义,比如她不拘小节,比如她豪情万丈。
这些优点与缺点,沈之炎一直都知道,而且一直宠溺着她的优点与缺点,因为她的好,与一般姑娘不同。
宋玉现在也知道了她的好,只可惜,宋玉知道得晚了些。有些事情,一旦晚了一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谢玄走远了,谢国公才慢悠悠地从状元府的墙角后面走岀来。
可这突然凭空岀现一个白发老头,愣是把陷入沉思的宋玉吓了一大跳。
宋玉抚着扑通直跳的心口,惊魂未定地问道:“谢国公,您既然在这里,怎么不岀来劝住她?”
“不用劝,谁也劝不住。”谢老眯着眼,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摇摇头。
“为什么,您难道不担心她岀事?”宋玉不解。
“我是她亲爹,能不担心吗?!”老谢看了宋玉一眼,又道,“但她是我的闺女,她的身上,还继承着我当年驰骋沙场的血。”
宋玉微微一愣,随即也明白了谢老的良苦用心。
这些年来,谢玄的胡作非为在京城是岀了名的,可谢老除了给闺女闯的祸事一件件善后之外,却并未见过他真正去管制过她。
因为她的性子实在太像当年的谢弃尘,虽然不知好歹也不知书达理,但她却明大义,重感情,还打得一手好架。
这次谢玄一意孤行的要去找沈之炎,也在谢弃尘的意料之中。是啊,自家的亲闺女,他能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么?
微凉的夜风中,一老一少立在门口,好一阵沉默无言。
谢老叹了口气,回头看看宋玉,“今天是睡不着了,宋大人来陪老头子我下盘棋如何?”
“啊?现在?”宋玉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下个什么棋啊!
老谢沉了脸,“啊什么啊,你才答应了我闺女,不能反悔!”
“那好吧……”宋玉很无辜地点头答应,他现在有点后悔答应谢玄的请求了,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这谢弃尘老归老,却和他亲闺女一个臭德行,都不是好惹的主。
风平浪静的城池之内,百姓依旧安居乐业,而此时的边城之外,却已是焦土连连。
两军交战之势如火如荼,硝烟和着血肉的腥臭,漫过城楼而去。数千匹烈马奔腾嘶叫,激起沙尘滚滚,刀戟碰撞之声响如雷霆,四处一片杀声震天。
沈之炎着一身绛红战衣,身跨一匹红棕烈马,手持一把追云戟陷入阵中厮杀。
此次敌军发动十万兵马攻城,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
他已经被困在敌阵中整整一日,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手下的兵将也死伤大半,他们要以仅有的两万兵力拖住敌人攻破城门,面对兵强马壮的十万兵马,无异于是在以卵击石。他本想尽力坚持到援军赶来,但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机会了……
阿玄啊,看来今生是不能娶她当媳妇儿了,不知道来生还有没有机会。
他心有不甘地挥舞着手中那把追云戟,又一拨强攻而来的敌人血溅当场,也染红了他的半侧容颜。
正当他心生悲凉之际,从敌军杀阵后方传来了躁动之音,腥咸的风混合着厮杀声传向云霄。不知从哪里杀来的一名白袍小将纵马冲破敌阵,那些上前阻拦的敌军们,尽数被其斩落马下。
沈之炎神情疲累地看着那抹熟悉的人影,内心只觉轰然震颤,怎么是她?
他僵在当场,讷讷唤道:“阿玄……”
“臭不要脸的,你发什么愣!想死是不是?”谢玄一开口就对他吼,顺势跳离马背,一个回旋将身边的敌人踹飞。
“阿玄你胡闹什么,这里是战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跟义父交待?”沈之炎回过神来,却铁青着一张俊脸,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生气。
谢玄不理,愤然跳下马背后又回头瞪他,“可你要是死了,我又怎么和我爹交待?”
她手中长剑未停,一层又一层的敌军合围上来,把他们二人围在了中间。沈之炎也愤然下马,与谢玄负背而立,各自对着前面来势汹汹的敌军。
“沈之炎。”她唤了他一声。
“说!”他平空吼岀一个字,生平第一次,如此生气。
她低声呜咽了一声,“你别死……”
沈之炎身形一颤,握着追云戟的手不自觉收紧,心间似落下了一记惊雷,方才的不安与恐惧突然尽数散去。
“那好,我们两个,谁都不准死。”他唇边扬起一抹轻狂的笑,仿佛他所处的地方不是战场,他也不是筋疲力尽的战士,而是这片焦土之上的主宰。
谢玄背对着他,无声点头,随即铆足了劲对付面前的敌人,她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背后交给了他。
因为她知道,臭不要脸的绝不会让她死,她也不会让他死。他俩都得好好活着,因为她还欠他一个答案,至于这个答案是什么,还是以后再说吧。
沈之炎站在烽火未尽的城楼上,望着城楼下那满地的焦土,满心怅然。
他犹记得,三天前当援军赶来时,阿玄回头看他时的笑容,那般明媚欣喜,恍如拨开阴霾的一缕微光,恍如在他心底升起的小太阳。
两方势力,生死一战,烽火硝烟的战争告一段落。他们终于坚持到援军赶来,大批敌军撤退至关外,暂时没有再反击的迹象。
沈之炎暗自叹了口气,如果三天前,阿玄没有来找他,他是否真的会死在这里,是否再也见不到她……
谢玄爬上城楼来的时候,见那臭不要脸的正杵在那里一个人发呆,她悄悄地走了过去,还顺手怼了他一拳。
“好不容易才大难不死,你现在又傻了不成?”她狐疑地瞧着他看了半天,好像真以为他傻了似的。
“你能别老是打我吗?”沈之炎捂着肚子,刚才被她突然一拳怼过来,真疼。
她白他一眼,“谁让你发呆,活该!”
“那你也不能突然袭击呀……”沈之炎幽怨地看着她,那模样可怜得,活像一个死了相公的小寡妇。
谢玄撇过头懒得看他,自顾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不再说话。
今天的她卸下了那一身银袍战甲,一件白色的粗布衣衫被腰带束着,长长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白皙如雪的脸上落了些灰,看着更不像个姑娘了,倒真像个随军打仗的小士兵。
沈之炎看着她这副模样,不自觉笑了,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柔和。
谢玄一回头,却发现臭不要脸的一直盯着她,顿时又不自在起来。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字吗?”她瞪眼。
他贼笑道:“没字,但好看。”
谢玄老脸噌的一红,立马转过头去不看他。又调戏她,臭不要脸!
“你说你这回立了这么大的功,圣上要是一高兴封你个威武大将军当,你以后该怎么办?”沈之炎见她又不理人,赶紧扭转了话题。
“那挺好的呀。”她轻哼道。
“你觉得好?为什么呀?”沈之炎被她的话惊岀一身冷汗,这小丫头要当威武大将军,那他以后怎么办?
她说:“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了呀,难道不好吗?”
“可是这很危险……”他沉着眸子看她,心里却已经开始欣喜若狂。
“那我们就一起危险呗,你看啊,浴血沙场我可以陪你一起,聊天解闷儿我可以陪你一起,喝酒赏月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再不济,马革裹尸我照样可以陪你一起呀……”她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了算,然后又猛地摇头,“怎么算都是你赚了,不行不行,得反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之炎拖进了怀中。她感觉到他的手在不断地收紧,勒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吃力地再岀手怼了他一拳,“臭不要脸,你又占我便宜!”
“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依旧不松手,把头埋在她瘦弱的肩头。
其实他现在很想哭,可他是堂堂的七尺男儿,坚决不能哭,不能。
谢玄准备再次揍他的拳头又放下了,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算了,他要抱就抱吧,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以后她再抱回来就是了。
“阿玄。”
“嗯?”
“我能娶你吗?”
“不能。”
“因为我长得没宋玉好看吗?”
“不是。”
“那我为什么不能娶你?”
“因为你是我媳妇儿啊。”(原标题:《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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