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不该只活在 交软件里

“小镇青年”作为一个存在感极强的标签，有时藏在商家攻陷下沉市场的调查 告里，有时作为文化学者的研究课题被研究，总之它单独归类，区分明显，像迎面走来的方阵，气势汹汹，其他群体都需要给它让位。

仔细想想，似乎很少有人说“二线城市少年”或者“沿海地区老年”。为什么？“小镇青年”到底有什么不同，能使之成为独特的群体存在？

“小镇青年”本该是一个弹性丰富且中性的词汇。它的范围可以很广，仅指出身：从家乡一路向上，来到大城市寻找意义的年轻人。当然也可以很窄，指如今的生活范围：不去大城市做人群罐头里的动弹不得的沙丁鱼，选择在小镇生活工作，方寸之间畅游。

如今说起的“小镇青年”已是被重新塑造的概念，不再单纯描述属性，而带有一丝观看的意味。一切皆商品的时代，商家和平台放大“小镇青年”与都市青年的差别，他们消费理念的差异也强化为生活方式的优劣。

于是，当我们谈论小镇青年，实际变为了土和洋的争论，变成了先进文化和落后文化的乱斗，变为了一拨人把和自己不同的人进行简单区分、粗暴归类的“连连看”。

被俯视着观看的小镇青年很“短命”，它随大众的兴趣浮沉。陕西县城青年庞麦郎和他的“滑板鞋”引发全民热议似乎还是昨天的事，转眼之间大家已经开始分析《野狼disco》背后体现的东北小城迪厅源起与九零年代港乐崇拜的深层原因，当然还有不得不提的“老舅文化”。

然而无论是穿着紧身裤跳起 会摇的男青年，还是在自家菜园表演吃十个西瓜的大胃王女孩，小镇青年的生活似乎只存在于 交软件中，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前世今生，只有几分钟几分钟的片段。

观看者在片段里看到的是行为，这些行为却拼凑不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了解不到屏幕那头他们在想什么，离开屏幕你和他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像是流星，出现在都市人的头顶， 络让“手可摘星辰”不再是梦，所以今天你可以看屏幕内表演耍猴，明天可以选择徒手劈甘蔗。总之星空之大，想选择哪一颗星都可以。

一方面在于他们可能缺少系统的体系来将自己生活的点连成线，另一方面，也因为观看者和被观看者的主客关系正变得越来越难说。九月份的一期《圆桌派》中，来自美国的嘉宾、美食家罗朗提到了一个现象：为了寻找原始的味道，他常去云南少数民族聚居区。他发现只有在旅游团到来前，当地居民才会换上民族服饰，待到游客散去，他们又迅速脱下繁琐的装束，回归常态。

在这个场景中，游客以为自己是观看者，无论是原始的风貌还是传统的民俗，都因为他们的观看才有了意义。实际上，坐着大巴车成群结队而来的游客，早已被当地居民锁定，定向提供游客想看的内容。

这么一来，都市人反而被夹在中间，视频 站和新闻软件每天用大数据精确推送他们的喜好，连旅行也不过在满足了狭窄想象力的同时，加重着固有想法。

实际上，屏幕之外，越来越多小镇青年放弃了通勤上班的生活方式，选择小众职业。伪知识分子悲天悯人，对着手机施以同情目光，却不知小镇一隅的青年们，正过着超越想象之外丰富多彩的生活。

但城市青年被现实打压的表达欲望，成了小镇青年的突破口：开家小饭馆、做点手工售卖、搞种植。城市生活千篇一律，“小镇青年”独自美丽。当你走进他们，还觉得小镇青年集土味和杀马特于一体，无疑是偏见和莫名自尊心在作祟了。

反客为主的情况也反映在影视作品中。当媒介变换，国内最长盛不衰的电视连续剧《乡村爱情》悄然变成都市青年追捧的潮流符 。

在这一批青年的世界中，你不知道东北舞王尼古拉斯赵四，你就不是一个潮流人儿。如果对“象牙山宇宙”了如指掌，恭喜你，基本等于手握进入核心时尚圈的vip门票了。

一部纯粹的以乡村为舞台的电视剧却存活了13个年头，而且由台播专为 播，厉害不厉害。人家才不在意观看者是否觉得洋气，我就是要讲屯里的人和事，管你爱看不看。这本身就是一种最酷的心态。那些揣测用户欣赏习惯的举动与之相比简直弱爆了。

也许我们可以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本世纪的前二十年的趋势是城市潮流向外发散，今后这个速度将明显降低，所有人降低模仿的频率，也不再虚假地上升高度，从观看到创作，都在真实的水平面上平缓行驶，“《野狼disco》们”也不需要在蒸汽波说唱的掩护下唱90年代了。

也许你在不同平台曾经看过“戏精牡丹”、“大连老湿王博文”等博主的短视频创作。他们在视频里一人分饰n角，内容基本是以模仿日常为主的喜剧。视频短至几分钟，长到十几分钟，有一半时间巴掌大的屏幕里被他们的面部特写塞满。家庭主妇去菜市场买菜偶遇邻居、全家人开会讨论小女儿该 什么大学和专业，诸如此类日常细节都能成为创作的切入点，随后又被放大到恰到好处的位置停止。

他们尽情表演，精分切换，观众不自觉被带入场景。方言台词360度立体环绕，临场浸入感完胜4d电影。无论是躺在床上，还是瘫在沙发上，你都会觉得屏幕要吸附你的灵魂，视线很难移开。最近抖音很火爆的“老四”，也走同一条路，有媒体称他是“东北文艺复兴”之一杰。（他已与《野狼disco》原唱—宝石老舅进行合作，可谓强强联手。）

他们的创作内容有大家都熟悉的部分，隶属于家庭伦理剧的标配，甚至更为狗血。婆媳大战、小三出轨。也有独特地域环境下，专属于当地自我的东西。一方面他们是在表演别人，但用裂变形容更合适。以老四为例，他视频里出现的人和事都是亲身听到、看到、再塑造的。

那么问题来了，小镇故事只能靠《乡村爱情》或短视频喜剧两条路才能被更多人看到吗？

都市故事渐渐变得乏善可陈了。全世界的大都市都差不多，差不多的疏远，差不多的不够亲密，差不多的保持距离。但小镇（或探讨至人群密度没有那么高的小城市），人际高度密集，上午说的话也许下午就能绕一圈再传回来。

人群彼此熟悉，亲密又暗藏玄机，表面友好，背面恨不能吐对方一脸口水，人们其实更善于伪装，这也是为什么有说法称伟大作家都住在小镇，真实接触人性的力量绝非凭空想象能获得。

把小镇当成叙事背景，再增加类型元素，特色就会很鲜明，比如融合奇幻。因为城市风貌一加上奇幻，只能是半真半假的都市传说，但小镇不一样，增加强设定，能凸显神秘感，观众愿意相信，怪力乱神在远离繁华处才会现身，奇谈妙论放置在江湖之远反而能量更大。

回到创作主力——现实流派，发生在小镇的故事大抵有两种，一种是本地视角自处式。大家都熟悉的电影《立春》即是如此。自命不凡的王彩玲女士觉得镇上的人都不能理解她，前文提到过的短视频博主老四，也在采访中提到，自己来北京后才发现，原来有很多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那么以王彩玲的视角去看，小镇上的人庸俗而缺少内涵，如果她命中注定就得和这些人度过余生，她不如去死。

这种决绝的心态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则被一种无声取代。姨妈从上海被迫回到东北老家，当一脚踏进灰蒙蒙的空气，面对自己一事无成的丈夫和咸菜馒头的粗糙生活，也许是心如死灰，也许是懒得折腾，反正她妥协了。

也有外来者闯入观察式，在这种故事里，闯入小镇的人把自己变成创口，切开小镇的阴暗一面，例如《狗镇》。

封闭世俗的小镇上，人人都觉得自己五讲四美，突然出现一位美丽女子，大家对她带着好奇的距离感，结果因为发现她是个逃犯立刻露出狰狞，最后从个人释放恶意（强奸），变为群体性有组织有逻辑的欺凌。如果不是结尾处安排了女主角的黑化爆发，全片压抑的三个小时就太令人胸闷。

以上不免有些“落后文化vs先进文化”、“封闭vs开放”的对立之感，但绝非全部，小镇当然也能给人救赎与疗愈。比如瑞典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克曼的《清单人生》一书所讲的故事。和他更为知名的前两部作品（《一个名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外婆的道歉信》）一样，这本《清单人生》主角也是一位老年人。

她63岁，做了一辈子兢兢业业的家庭主妇，临秋末晚老公出轨。于是她一把撒开过去的生活，来到一个小镇重启人生。很偶像剧的情节，却也颇为振奋人心，逃到另一个城市没用，只有小镇能帮她。小镇的力量得以体现。

小镇千好万好，不落进剧情就没人能看见。国产电影里多少能见到发生在江河湖海林间深处小镇的故事，山野、雪城，虽然基本是犯罪题材为主，元素稍显单一，但聊胜于无。相比之下，电视剧屏幕上少了太多，即使有，也只是作为都市剧中主人公逃离日常的避难所，短暂地出现那么几集。作用基本就是展示一下美丽的湖光山色，让男女主在美景中重燃爱火，回到城市继续他们的罗曼蒂克。

于是，除了充当旅游宣传片，实在看不出选择小镇的意义在哪。这短暂的一下子，甚至不如早年间台湾地区的偶像剧的背景设计，《天国的嫁衣》也好，《王子变青蛙》也好，做园丁、做渔民，起码实实在在出现了小镇的生活。

正在热播的8.5分韩剧《山茶花开时》对国产剧而言，不失为成熟的学习对象。它讲述一位名为冬柏的单亲妈妈，来到小镇开酒馆，并与镇上热血巡警相遇，并冲破镇上重重风言风语相恋的故事。

《山茶花开时》有三大核心可参考亮点。

一、“单亲妈妈+小酒馆独身女老板”的新人设，蕴藏女性话题。女主角冬柏从开起小酒馆的那天起，就被镇上的女人视作潜在对手和威胁，因为她们的丈夫每天都去店里喝上一杯，比起她们，更愿意和冬柏交谈。

可她也并非“男人的朋友”，不怀好意的男人们觉得冬柏没有靠山，有的言语轻薄，有的甚至举止不端。处在这种环境，似乎“单亲妈妈开酒馆”是她的原罪，虽然没有手撕渣男的爽感，却足够真实。

二、构建完整小镇生态，小镇+爱情得以成立。若不接地气，小镇在剧中只会沦为背景。于是编剧把鸡零狗碎的街坊事迹都搬了出来，男女主角的爱情在这种环境产生，超越了唯美浪漫，它伴随着世俗，伴随着底层的挣扎，绝非“甜宠”元素堆砌的产物。

三、融入适当比重犯罪悬疑元素。并非《大小谎言》中罪案与情感故事一比一的戏量分配，更适合国内观众。同时，将悬疑线与恋爱线具有仪式感的切分，悬疑部分以连环杀人犯的视角进入，但迟迟不揭晓此人身份，与主角的关系是什么，被杀者究竟是谁，均造成了更强的悬念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