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向往已久的公司面试，一下地铁就扭了脚，眼看要迟到了，是什么体验？
那是2012年4月的一个上午，9点05分。
江晓橙气喘吁吁、一瘸一拐地冲进苍灵影视总部前厅，却为时已晚。妆容精致的前台美女，不让她进入面试的会议室。
江晓橙急得几乎哭出来。她来自十八线小县城，三流大学中文系毕业，梦想就是进入娱乐界的
龙头苍灵影视集团，当个编剧。
来之不易的面试机会，眼看就要从手边溜走了。
“跟我来吧。”一个除了身高都像男模的帅哥，款款走来，对前台道：“还没正式开始，让她进去不碍事的。”
看起来，前台美女跟这位帅哥很熟，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江晓橙拎着跟室友借来的假名包，一瘸一拐地跟在小帅哥身后，向会议室走去。
后来江晓橙得知这个帅哥叫焦米，是苍灵的一个造型师。
熟悉之后，焦米翘着兰花指笑道，说她面试那天就像条被踢了一脚的小狗，令人心生怜悯。
江晓橙刚才跑得太急，汗水入眼，揉了揉，结果把左眼的美瞳揉出来了。现在两只眼睛不是一个色儿，波斯猫似的。
会议室坐满了人。打眼望去，一水儿黑白灰，唯有她一身廉价彩色蕾丝连衣裙，穿得像个空调罩子。
角落里坐着个四十多岁的高大女人，眼线浓重，锐利的眼神像刀片一样刮过晓橙的脸，令人胆战心惊。
笔试、小组自由讨论……无论哪部分，江晓橙都觉得心虚。
应聘者不是国内顶尖传媒大学毕业，就是海归。
相比之下，江晓橙不但资历浅，工作经验也是最拿不出手的。人家上一份工作是在凤凰卫视当撰稿人，她上一份工作在一家野鸡公司做文员。
正心浮气躁之际，江晓橙偶然一抬头，忽见落地玻璃窗外，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微微弯腰，向内观看。
这个男人四十岁左右，身材毫无发福迹象，一袭轻松随意的休闲服，穿双黑色便鞋。
男人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去。
江晓橙登时一激灵。并不是因为该男人多么帅气，而是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在接到面试通知后，江晓橙浏览过苍灵传媒的 站，看了全部高层成员的信息。
此人应该就是多部现象级电视剧的出品人，苍灵传媒的CEO陆天白。
恰好到了午餐时间，面试官通知大家休息半小时。
江晓橙飞速百度陆天白，翻了好几页，搜到一条几年前的旧闻：陆天白非常欣赏著名作家古时雨的代表作《朱雀谣》，欲进行影视化，但古时雨一直不曾同意授权。
陆天白说自己也算半个文学青年，古时雨是他的偶像，因此会一直尽力争取。
下午的小组讨论结束后，会议室大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陆天白。
方才不过匆匆一瞥，江晓橙并未看清此人的样貌。
陆总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相貌不算特别出众，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和权威，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落座后，他面露和蔼笑容，随意地跟面试者们聊了几句，请他们讲讲自己最喜欢的小说或是电影。
“我最喜欢的小说是古时雨的《朱雀谣》。”话一出口，江晓橙知道自己赌对了。
陆天白的双眼，不引人瞩目地亮了一下。
江晓橙稳定心神，侃侃而谈。
好在她的确读过朱雀谣，记忆力出色，观点角度独特，绝非千篇一律的片汤话。
始终，陆天白都不曾插一句。嘴边挂着淡淡微笑，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波。
江晓橙一时间感觉身体的重心来回变换。整个人像倾斜杯子里的牛奶，随时都会泼洒出去。
“等通知吧。”陆天白讲话没有一丝口音，吐字清晰犹如播音员。
这句话传入江晓橙耳中，自动翻译成了“不会录取你的，滚吧”。
作为一个面试失败十级选手，江晓橙熟悉一切面试官的潜台词。
2
回到租住的老旧公寓，江晓橙脑子里盘旋的唯有一件事：进苍灵到底有没有希望？
从陆天白的表情里，根本无法分析出任何结果。
不知什么时候，江晓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梦里又回到了面试现场。陆天白沉默地凝视着她，指尖敲打桌子，发出怪异的咯噔声。
她猛然惊醒。几秒钟后才意识到，有人在撬卧室的窗户，发出声声咯噔。
这儿是三楼，窗前便是楼下搭建的防雨棚，小偷爬上来并不难。
江晓橙的大脑瞬间停止转动，耳朵里嗡嗡作响。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好像填塞了湿棉花。
既不敢 警，也做不到拔腿就跑。
不知过了多久，撬窗户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全身堵塞的毛孔，骤然打开，汗水蜂拥而出，后背一片冰凉。
江晓橙还是不敢动，缩在墙角，直到清晨的阳光刺入干涩的双眸。泪水在眼底蓄积，却不曾掉落。
手机嗡嗡震动。
来电的是苍灵集团的HR，通知她下周一入职。
挂断电话后，她眼眶中转悠的泪水，化为大颗泪珠，坠落下来。
江晓橙应聘的职位是编剧助理。
可入职第一天，那个面试时目光冰冷的高大女人，却通知她去给一个艺人当助理。这女人是苍灵的发行主管，资深元老，人称肖姐。
“想当编剧要从底层做起。”肖姐的眉眼中带上几分笑意。
晓橙跟随的艺人是莲花姐。此人十年前红透半边天，早已过气，最近因为一个综艺节目翻红，通告安排紧锣密鼓。
第一次见莲花姐，对方正在化妆间里大发雷霆。
“我不管，你必须把林修远给我写死！”莲花姐对着手机吼道。
林修远是莲花姐正在演的宫斗剧的男二 ，也是刚跟她分手的男友。莲花姐是在跟编剧通话，让对方把这个角色处理掉，男二 自然也就必须离开剧组了。
以前江晓橙以为，编剧可以调动明星和导演，约等于皇后。如今才明白，敢情编剧就是个粗使宫女。
午夜时分，失恋的女明星大约无法入睡，说要喝城东一家24小时营业的餐馆的鸡汤。
那家私房菜不送外卖，所以江晓橙必须亲自过去。
她捧着盛满鸡汤的保温盒，坐在 约车上穿越庞大的城市。
尽管已是凌晨，但这座大都市依然处处灯红酒绿，霓虹闪烁。
此时，江晓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肖姐笑容中的深意。
因为根本没人愿意替莲花姐干活儿。事情多而杂，莲花姐还特别抠门，给工作人员订的工作餐从来都是最低水平，还必须24小时随叫随到。
来到莲花姐家里，晓橙按照吩咐直接用钥匙卡开门。莲花姐最讨厌别人按门铃，说是听到了躁郁症就要发作。
偌大的房间静悄悄的。江晓橙没走几步，就见这位光艳照人的大明星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四肢抽搐。
那盒被她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晚上的鸡汤翻倒在地，被浅色羊毛地毯尽数吸收。
莲花姐服用了一种减肥新药，发生不良过敏反应。若不是江晓橙及时叫来救护车，神仙也救不了。
一夜之间，莲花姐丢掉了数个代言和通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然后让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滚蛋，别再回来。
就在江晓橙认为自己可能随时被苍灵扫地出门时，再度接到了肖姐的电话，让她即刻赶往影视城，进剧组给编剧当助理。
这部大制作古装剧刚开拍不久，原编剧不知何故离开，留下的烂摊子就由业内一流编剧白长沙收拾。
十个助理编剧跟着白长沙工作。三周不到，被骂跑了八个。人人都称这位名编剧为白无常。
最终，白无常身边的助理，就剩下江晓橙一个。
每天凌晨四点，江晓橙给白无常送热美式咖啡和早餐，然后看他已经写好的剧本，挑错别字，调格式，按照吩咐查资料。
白无常有时前一秒喜笑颜开，下一秒就把桌子上的电脑、水杯、文件之类都扫落，大骂着让她滚。
其他人可以滚，但江晓橙知道自己不可以。她并非编剧专业出身，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晓橙面不改色地把东西都捡起来，清洗杯子，重新倒咖啡，恳切地说道：“白老师，请让我留下，我想学写剧本。”
白无常用锐利堪比匕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破天荒地没说什么。
从那天开始，白无常开始让她写一些零散戏份，或是飞页。（飞页指的是剧本中，临时增加的一些戏份）
空闲时间，晓橙还帮统筹人员排场次，甚至帮忙搬纯净水、盒饭。彻夜不眠也总面带三分笑，见谁都叫老师。
某天清晨，江晓橙照例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去给白无常送咖啡，却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
消息很快传来。白无常头天晚上跟导演大吵一架，连夜坐飞机走了。
还有十几场戏要改，最后三集剧本也还没有，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江晓橙肩头。
她本来就不是编剧出身，跟着白无常也才一个多月，要独立操刀剧本简直就像旱鸭子被扔进了游泳池深水区。
连扑腾带呛水，全凭一股愣头青的闯劲儿，江晓橙硬着头皮把剧本写完了。
拍摄如期杀青。进组时是四月，回到夕京那天，已是元旦。
整座城市到处焰火绽放。
夜空华丽璀璨，弥漫着灰尘气味的公寓冰冷暗淡。
晓橙打扫卫生，简单煮一碗青菜肉丝面当作晚餐。
饭没吃完，收到一条微信。
晓橙差点被一口面噎死。
微信是陆天白发来的，请她明天去办公室一趟。
江晓橙思索半天，才惴惴地回复了几个字，加上一个微笑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江晓橙才意识到，她一直在对着屏幕微笑。
3
陆天白的办公室是简洁的北欧风，融入一点中式细节，如他本人的风格，大气优雅。
江晓橙在剧组中的表现，为她争取到了一个新职位：陆天白的助理。
工作是帮助审剧本，也负责联系客户之类的日常杂事，不必再给任何艺人做助理。
她还得到了一间独立办公室，就在隔壁。
“白老师离开时，说你是做编剧的材料，不过还需要历练。”陆天白深邃的目光落在江晓橙脸上，“我相信他的眼光。”
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英挺醒目的轮廓。
他又交代了一下薪水的问题，眼中浮动着点点笑意。
江晓橙觉得全身暖意流动。
认可也好，赞美也罢，唯有真金白银，最暖人心。
陆总的办公室在苍灵集团的二十五层。每个员工，都以办公地点靠近这个楼层为荣。
上楼，就意味着升职。
上楼的第一天，江晓橙走进新办公室，却见肖姐正指挥一个员工，将一盆鸭掌木搬到小拖车上。
“鸭掌木得见阳光，还是放我屋里吧。”肖姐笑嘻嘻地，指指墙角一株半死不活的绿植，“滴水观音喜阴，放你这里正合适。”
说完，肖姐就离开了，留下一串高跟鞋清脆的叩击声。
江晓橙的嘴角，骤然垮塌。她接了一杯滚烫的开水，哗地浇在了那盆滴水观音里。
江晓橙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在 上搜罗有影视改编潜质的 络小说，进行分析后做成策划文案提交给陆总。
如果陆总觉得不错，就交给肖姐去谈版权事宜。
陆天白有时会把江晓橙叫到办公室，边喝咖啡，边讨论剧本或小说。
肖姐只要在公司，必然作陪。她时常一言不发，坐在陆总和江晓橙之间，抱着胳膊，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移动。
不管晓橙推荐哪本小说，陆总尚未发表意见，肖姐就先开始点评。
结果就是，晓橙推荐的作品，百分之九十都被毙掉了。
“想当编剧，首先要懂哪个类型的小说适合改编成影视剧。”肖姐拂去了陆总肩头的一根细线头，动作熟稔自然。
公司里都说肖姐其实是没名分的老板娘。不光管发行，公司管理处处都要插一手。
肖姐非但不辟谣，反而好像很享受这种流言。
陆总也从不辩解。有人打趣他们是夫妻档，他从来只用微笑回应。
络小说青灯行展现出强劲的上升势头。以江晓橙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来判断，这本书不仅有大爆的潜质，还非常适合影视改编。
本想把小说推荐给陆天白，但想到前几次被肖姐当面嘲讽的经历，她还是决定再思考思考。
正在写这本小说的感想和影视策划案时，肖姐的助理小卷过来给她送了杯咖啡，聊了几句。
肖姐虽然蛮横，但助理小卷倒是个好相处的女孩。不忙的时候，她们时常一起聊天吃饭。
恰好江晓橙要取快递，就告别小卷，锁了办公室门下楼。
过了几天，陆天白在开例会时，特别表扬了肖姐，说她虽然人到中年，但对 文市场依然保持了高度敏感，挑出了一部潜力作品。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肖姐之前谈下来的几部小说都亏本了。全凭是公司元老，跟了陆天白二十多年，她才坐稳了位子。
晓橙有点好奇，肖姐到底挑中了哪部作品呢？
当陆天白开始用投影仪播放PPT时，墨绿色的“青灯行”三个大字，犹如寒光闪烁的利剑，骤然刺入了晓橙眼底。
这份策划案，字字句句，都出自江晓橙之手。
晓橙心中电闪雷鸣。水晶甲片深深地陷入掌心，一阵生疼。
一抬头，正好遇上肖姐似笑非笑的脸。江晓橙毫不畏惧地死盯着她，对方轻蔑一笑，移开了目光。
如果她是爽文女主，此时脑子里定然已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复仇计划。
可惜，她清晰地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控告肖姐偷了她的策划案，证据在哪里？当时她的确锁了办公室的门，可身为公司高层的肖姐，又怎会没有办法，搞到办公室的钥匙呢？
作为一个职场新人，面对来自上层的欺凌，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复仇，而是必须站稳脚跟。
会议结束了。等众人都走光，晓橙才缓缓移动仿佛已经冻僵的身体，慢慢站起来。
走过陆天白的办公室时，晓橙注意到，他又在翻看朱雀谣。
这本书被翻得卷了角，一望而知已跟随他多年。
4
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生，江晓橙深知，作家的文字，会在不经意间，反映出他最为真实的想法。
她购买了古时雨全部的电子书，用了一周，仔仔细细看完。
要想说服古时雨授权《朱雀谣》的改编，需要先深入了解这位作家。要了解一位作家，最好的途径莫过于通过他的文字。
晓橙注意到，古时雨的每部作品中，必有一位绝色女子。这些女子长相有共同之处：尖下巴，眼尾上挑，眼角点缀一颗小小的黑痣。
这个外貌描述，看起来说不出的眼熟。
反复阅读琢磨，脑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很像是参照莲花姐写的！
按照古时雨的年纪计算，十几年前他处于青春期时，正是莲花姐当红的时候。
晓橙把中文互联 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莲花姐跟古时雨生活有交集的信息。她不死心，又借助翻译软件在外 查找。终于在双眼因为盯屏幕时间太久，干涩酸痛时，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旧闻。
十四年前，古时雨应邀参加伦敦的一个文化交流活动。当时莲花姐也在场。二人曾共进晚餐，同游伦敦。
回国之后，古时雨开始写《朱雀谣》。这个时间节点以后的所有作品，关于女主角的描写，看起来都像在描摹莲花姐。
如果古时雨把莲花姐当作女神，或许可以说服莲花姐，劝说他同意影视改编？无论如何得试试。万一不行，也并无损失。
莲花姐最喜欢香槟玫瑰，且近期开始沉迷书法，时常附庸风雅地在 交媒体上晒自己写的字。
江晓橙从 上订了玫瑰，又挑选几支质量上乘的毛笔，附上一封措辞恭谨的手写信表达请求，一并快递过去。
接下来的每一天，晓橙都精心挑选礼物送去，仿佛一个变态的狂热粉丝。
然而一切努力都石沉大海，连个水花的动静都听不到。
到了第十五天，手机骤然响起了一首曲调极为特殊的歌。
那是江晓橙专门为莲花姐设定的铃声，已经许久不曾响起。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不要再送破玩意儿来了。古时雨那边我可以去一趟，成不成看你们的造化。”莲花姐对她说话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尖锐冰冷。
晓橙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什么？”
“听不懂人话吗？”莲花姐吼了一句，挂掉了电话。
耳边唯余一片空洞的沉默。江晓橙拿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前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到座位上。
那棵肖姐硬塞过来的滴水观音，早已因为被浇了滚水彻底枯死。
盯着那株枯死的植物，江晓橙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周一例会，几乎从不缺席的肖姐，并未出现。
会议结束时，江晓橙看到几个工作人员，已经把对面肖姐的办公室搬空了，只剩下桌子和书柜。
同事们面面相觑，无数视线犹如闪亮的蛛丝悬浮在空中，错综复杂。
“肖姐下楼了。”一向消息灵通的焦米，凑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
在苍灵，“上楼”意味着升职。“下楼”就意味着降职。
肖姐是公司最资深的元老，什么事儿能让她一夜之间下楼？
众人议论纷纷，但连消息最灵通的焦米，也说不出一二三。
当天，江晓橙刷到了一条新闻：《青灯行》的版权，已由深蓝影视购买，影视化启动！
《青灯行》的版权，不是肖姐在谈吗？怎么跑到死对头深蓝影业手里去了？
晓橙想破脑袋也不得要领。正要跟同事们一起去吃午饭，却被陆总叫进了办公室。
他的眼角眉梢，仿佛渗出了丝丝缕缕的微光，照亮了她的眼眸。
显然，莲花姐的拜访起了作用。古时雨主动联系了陆天白。他依然没有同意影视改编，但态度明显松动，已算得是奇迹。
陆天白在向莲花姐表达感谢时，莲花姐提到了江晓橙，说她这种办事死心眼的人虽然讨厌，却也有用。
初入娱乐圈时，江晓橙觉得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妖魔鬼怪。
现在发现，或许有些人只是戴了妖魔鬼怪的面具而已。
“斯里兰卡红茶，尝尝看，味道不错。”陆天白递过来一包红茶，“如果我能谈下来《朱雀谣》的版权，你一定得进编剧组帮我。”
陆天白时常把世界各地带回来的小礼物送给下属。
这次他递到晓橙手里的，当然不仅仅是一包红茶。
阳光落在他的掌心。掌纹错综复杂。
或许，那些并非仅仅是他自己的命运线，也刻入了别人的命运线。当然也包括她的，一同被他攥在手心里。
虽然得到了陆总的认可，但公司里能人太多，晓橙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要想真的成为《朱雀谣》这种头部IP的编剧，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
赶上来例假，痛经痛得天昏地暗也不请假。等晓橙把一份大纲打磨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注意到已经快九点了。
晓橙拎包路过陆天白的办公室，发现灯还亮着。透过半开的门，见陆天白正捧着一个平板看东西。
听到晓橙的脚步声，陆天白抬起了头。
5
事情进行得很自然，也有点莫名其妙。
总之，现在江晓橙坐在了陆天白的对面。办公桌上摆着两份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和两笼蟹粉小笼包。
此时的陆天白神色疲惫，也显出一种卸下防备的松弛。
他的案头，摆着一瓶啸鹰酒。
今天上午，一位当红小花刚来过。八成是她送的礼物。
众多光艳照人的女明星整日来来往往，送他奢侈品杯子，围巾，手表或是贵重甜点。
可陆天白日常用来喝水的，就是个普通的银灰色膳魔师保温杯。
“酒这东西，偶尔喝喝就行。”陆天白把那瓶酒拿起来，随便地塞进抽屉，“多了伤身。”
他打开膳魔师保温杯的盖子，喝了一口热水，“倒是这白开水，时时刻刻都离不开。”
透过开水氤氲的蒸汽，陆天白的目光，落在晓橙的脸上。
他的目光除了带有温度，还仿佛具有了形质，宛如温热干燥的金色砂砾，掠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她不敢跟他对视，连忙低头喝粥。
吃着东西，陆天白随意地谈起最近晓橙写的戏份，说出好几个他觉得颇为满意的情节。
这几个情节，是江晓橙掉了一把头发才写出来的。得到陆总赏识，她一时高兴得像个论文答辩顺利的大学生。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青灯行》。
“我知道肖姐的那份策划案，其实是你写的。”陆天白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却不亚于在晓橙头顶炸响了一个惊雷。
陆天白说，肖姐的文化水平只有初中，平时策划案基本都是口述给助理。
这篇策划的行文风格，完全不像出自肖姐之手，而非常像江晓橙。
“肖姐跟了我二十多年。最近几个项目一直赔钱，她压力很大，身体也出了问题。当众戳穿她，实在有点于心不忍。不过，该下楼，就得下去。公司跟人体一样，总会有新陈代谢。什么都无法阻挡新鲜血液。要相信，你值得一切好东西。”
陆天白说他会给晓橙再次加薪，并且给她《朱雀谣》剧本的署名权。在这之前，晓橙参与的剧本，没有一部出现过她的名字。
亲口听到苍灵影视的CEO，安慰她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且许给她未来，晓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觉脸颊发烫。
多日来横亘心口的巨石，瞬间消失。
陆天白话题一转，开始谈论江晓橙最近发的一篇影评，说这篇影评引起了他看这部电影的渴望，想让晓橙作陪。
那部电影的确不错，可已经下映了，去哪里看呢？
江晓橙忐忑地跟着陆天白上了车。
车内狭窄的空间内，充满了成熟男性特有的，烟草和男用香水混合的气息。
江晓橙从不晕车，然而她还是觉得微微晕眩。
整座城市的绚烂灯火，汇聚成了五彩斑斓的旋涡，在四周缓缓转动，令人目眩神迷。
陆天白的车，停在了一家私人会所门口。
这里有一家私人影院， 称全国之最，除了顶级放映设备，还配有温度和湿度调控装置，确保观影体验臻于完美。
整座小型影院，就只有他们二人。
灯光明暗恰到好处，湿润的空气，令人仿佛远离了这座寒冷干燥的北方城市，身处南国。
观影过程中，陆天白专心致志。除了给晓橙递过一次无糖可乐，再无其他话语动作。
看完电影，陆总送她回公司宿舍。
回到宿舍时，其他几个女孩都已经睡了，室内昏暗沉静如海。
晓橙不爱看霸道总裁类型的言情小说，从没做过多金英俊老板爱上我的美梦。自认为身材相貌一般，在美女云集的苍灵集团，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有增强实力。
她素来认为这是一种难得的人间清醒。
然而现在隐约觉得，没有什么所谓的人间清醒，只是你面临的诱惑不够。
她是真的喜欢编剧才坚持到现在的，还是因为编剧工作本身，是一座通往某个人、某种生活的梯子呢？
晓橙想不明白，说不清楚。她把微微发烫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凉的凉，烫的烫，体内仿佛有电火花在窜动。
从那天之后，陆天白就时常跟晓橙共进夜宵，也带她出去应酬。
圈中讲粤语的导演或是制片人颇多，晓橙完全插不上话，酒量也不行，颇为尴尬。
肖姐虽然下楼了，但人脉依然在，有时也会到场。
见到晓橙的窘迫，她夹了一筷子开水白菜，淡淡笑道：“这白菜看着值钱，还是因为有鲍鱼海参搭配，但本身终归拿不出手。”
江晓橙笑了笑，“白菜的确挺便宜的，但只要是新鲜的，还是比老梆菜可口，对吧肖姐？”
笑容凝固在肖姐的嘴角。晓橙毫不客气地把开水白菜，全都夹到了自己盘子里。
6
闲暇时间，晓橙跟着 络课程学粤语。有些发音难以掌握，她就按照老师的指点咬着瓶塞练习，直到可以流畅会话。
自己在家练酒量，白酒啤酒红酒轮番上阵，练到抱着马桶呕吐之后昏睡过去，第二天一早洗个澡，神采奕奕地去上班。
“陆总，你的助理可真能干，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一次宴席上，已是醉醺醺的一位过气老演员，欲把肥厚的手掌落在晓橙肩头。
陆天白笑着，不着痕迹地挡开了老演员的手。
那天陆总也被灌多了，叫司机过来接。
他拽着晓橙坐在后座。一路上，陆天白沉默不语，却一直攥着晓橙的手，不曾松开。
晓橙不是没谈过恋爱。可她从未想过，只是牵手，就足以让她心跳如擂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洁白颀长的小手，被握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中，看起来仿佛是一具娇小的女体，依偎在一个强壮男子的怀中。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小的空间内，时间仿佛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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