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诶!这里有人晕了!”
原本安静的公交车站变得喧闹起来。
姜沅躺在喧闹的中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只是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餐而已。
身边是来往路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她最后失去意识前,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拨开人群朝她走来,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说:“傅……川。”
腹穿?腹腔穿刺!?
不用搞这么大吧!姜沅觉得自己没那么严重,她只是低血糖加中暑,或许吸点儿氧、补充点儿葡萄糖就能抢救回来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扛不住那层层袭来的眩晕感,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人托住了她的脑袋。
八月份的广州,热得不像话,傅明川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宋州陪他出来面基。
没错陪他面基,面基对象则是宋州的 恋对象。
据宋州自己说,他和他对象是在游戏里认识的,初听时,傅明川只觉得离谱,再然后,大概是怕宋州遇上仙人跳,在宋州要求自己陪他来的时候,傅明川没有多少犹豫,答应了他。
毕竟宋州是他发小,这么多年下来多少还是有些兄弟情,要是被人卖了,他会于心不安的。
冷饮店里开了空调,驱散了些许因天气带来的烦躁。
那个女人坐在对面,脸上糊着比墙皮还厚的粉底,穿着有些暴露,明明和她说了,宋州是她的对象,可是她的眼神却不住的往傅明川这边瞟,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宋州却像不在意似的,热切地和这姑娘聊着天,傅明川想,等这场荒唐的面基结束,他要带宋州去医院看看眼睛。
傅明川不想参与宋州他们之间的谈话,于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放眼望去,二十米外有一个公交站台,大概因为是中午,火辣辣的阳光直射下来,照得公交站台可以乘凉的地方约等于无,纵使如此,仍有三两行人在那等车。
蓦然,傅明川的目光骤然落到了一个姑娘身上。
姑娘约莫二十岁出头,站在太阳下,脸色苍白,额角隐隐有汗水冒出,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有其他原因。
傅明川蹙了蹙眉,以他从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姑娘的状态不太对劲儿。
他起身,“宋州,让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
他边朝外走,边指着窗外对宋州说:“我出去看看那个姑娘。”
宋州不明情况,顺着傅明川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白白净净,因阳光过于强烈,而杏眼微眯的姑娘。
长得还可以,宋州以为傅明川是看上了人家,他难得见一次铁树开花,这次铁树还这么主动,他朝对面的女人解释了一句,便急忙追着傅川而去,边追还边喊:“傅明川。“
【正文】
九月的广州,空气仍旧闷热,烈日已经在天空高悬了月余,却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样子,医院食堂里开了中央空调,无形之间成了大家避暑胜地,姜沅坐在医院的食堂里,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忽然想到什么,姜沅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犹豫了两秒,姜沅放下手中的筷子,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是周怡然发来的,只有两张图片,似乎是在会议室,宽大地会议桌前做了一排人,而照片就是从这排人的对面拍的。
搞不懂周怡然发这些照片的意义,但是姜沅还是点开了图片,并下意识地点了一下查看原图。
加载完毕,图片变得更大更清晰,姜沅百无聊赖的瞅了一眼,手指忽然一顿,态度骤然之间端正起来。
她手指如飞,不过片刻就敲出了一行字,发给了周怡然。
——坐你们主任旁边的帅哥是谁?
周怡然回复得很快。
——我以前不是说过吗,那是我们科室的大帅哥!
周怡然说过吗?或许吧,她记不清了,也可能是没有在意,毕竟周怡然的审美大部分时候都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想不到这次她竟然终于正常了一次。
不可思议,却又有些想打人。
——我……
姜沅刚敲下一个字,周怡然便端着她的餐盘来到了姜沅面前。
“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周怡然将餐盘放到桌上,随口问她。
“今天没什么病人,”姜沅将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刚才想问的话:“那个帅哥是谁?”
“傅明川啊,”周怡然喝了一口汤继续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的,我们科的大帅哥,很多人追的,科里喜欢他的护士都有好几个,业务能力也强,但是每次和你说你都没什么反应,我以为你已经心静如水,超脱物外了,后面我就没怎么说了。”
姜沅哑然,她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能跟周怡然一个审美,毕竟以前周怡然跟她分享帅哥的时候,她都觉得周怡然眼睛大概是瞎了。
见姜沅没说话,周怡然八卦地笑了笑:“怎么?看上人家了?”
姜沅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道:“他多大了?有女朋友吗?”
“快三十了,据我所知目前是没有的,”周怡然不可思议道:“姜沅,你不是吧,真的要追?就因为一张照片?”
周怡然震惊了,她认识姜沅这么久,就没看姜沅对那个男人表示出过兴趣,她差点以为姜沅是不是喜欢女人,结果姜沅现在因为一张照片忽然就上头了?
因为太过震惊,周怡然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勺子,双眼隐隐闪着激动的光。
姜沅当然不可能因为一张照片就果断地喜欢上谁,况且这照片上的男人还戴着口罩,把下半张脸蒙得严严实实,虽然照片上看着是个氛围感帅哥,可是口罩一脱还不准是人是鬼呢。
不过看着周怡然双眼圆睁,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的样子,姜沅一时间竟不想立即否认,而是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怡然:“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在来真的,姐妹!我支持你!”
周怡然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开始说。
“傅师兄虽然闷骚又难搞定,对学生也严格得不行,但他现在还是单身啊,你努力一下,再加上我的助攻。“
她眼睛明亮,做出最后总结陈词:“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啊!”
周怡然话音刚落,姜沅看到周怡然身后有个男人端着餐盘站了起来,脊背挺直,看背影是个帅哥。
帅哥转过身,正对着姜沅,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很快又移开。
因为吃饭,男人没带口罩,是以姜沅看清了他的脸,虽五官俊朗,眉眼间却有股冷淡疏离,看着似乎不大好接近的样子。
姜沅正暗暗心惊什么时候本院竟然有此等帅哥,她竟然不知道的时候,帅哥经过了他们这桌,周怡然喝汤的手一顿,男人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周怡然手中的汤勺彻底掉了下去,她尴尬的笑了笑:“傅师兄。“
傅……师兄,傅明川?他们刚刚谈论的对象?
姜沅的脑子懵掉了,刚刚她和周怡然说的话不知他听去了多少,她皱了皱眉,忽然惶恐的意识到,那个位置似乎从头到尾都坐着有人,怕不是从头到尾的听到了。
背后谈论别人师兄,还被别人师兄听到是什么体验?姜沅脑子里炸开了锅,她今天,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医院的小食堂里,领悟到了如芒在背这个词的精髓。
周怡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硬着头皮扯着笑,仰头看着傅明川,尽量显示出礼貌的样子。
傅明川朝周怡然点了点头,端着盘子准备走人,走了几步,却又停住,转头看向两人道:“好好学习。”
还真是咫尺之遥。
姜沅已经尴尬得脚趾抠地,也不想去深思这句话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好好学习大概就真的是要她们好好学习吧。
姜沅读的是中医学专业硕士,需要在医院规培三年,毕业后四证合一。
规培生是廉价劳动力,研究生规培更甚,但好在医院并不是毫无人性,除了微薄的补贴之外,还给她们提供了免费的宿舍。
宿舍是四人寝,三十平左右,上床下桌,环境算不得差,在广州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
姜沅坐在桌前抄病历,另外两个室友上夜班去了,宿舍里只剩下她和周怡然,周怡然脸上敷着面膜,转头问她:“姜沅,你下个科去哪?“
“好像……”姜沅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起来,索性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看完,她合上手机对周怡然说:“你们科,消化内科。”
“真的!”周怡然眼睛亮了亮,“你和师兄可真是有缘。你刚准备追他就去我们科了。”
姜沅顿了顿,有些无奈,“怡然,我说了那是个误会,那是逗你的。”
“那干脆将错就错。”
姜沅:“……”
第二天去科室 道姜沅是踩着点去的,到的时候科室里面已经乌泱泱地站了十几个学生,实习生、规培生、研究生都掺杂其中,姜沅打量了一眼,觉得这么多学生大概也不会把她分配给傅明川。
而且她还踩点,这种摆烂的态度,傅明川应当不会要她,想通这些,姜沅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分配带教是交完班之后,教秘很温柔,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她问姜沅:“师妹,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呼吸。”
她低头想了下,说:“那你跟傅师兄吧。”
“我……”姜沅想商量着能不能换个带教,傅明川却走了上来,打断了她的话:”宜柔,学生分好了吗?急诊刚刚打了个电话,说来了个消化道出血,我要下去急会诊了。“
“分了,“张宜柔指了指姜沅,”这个师妹跟你。“
说完又指了一个实习师弟,“还有这个师弟。“
傅明川打量了他俩一眼,点了点头:“走吧,我们下去会诊。“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姜沅有些欲哭无泪,傅明川和师弟已经朝外走了,姜沅也只得跟了上去。
等电梯的间隙,傅明川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姜沅愣了一下,忽然发现,傅明川可能早忘记了那件令她 死的事情,毕竟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就在她愣神的间隙,师弟已经回答了傅明川的问题:“钟衡,钟表的钟,规矩权衡的衡。”
傅明川和师弟的目光都看过来,她回神,貌似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姜沅,生姜的姜,沅……不知道你们听过三湘四水吗,沅就是湘资沅澧的那个沅。”
说完,姜沅目光看向师弟,只见他满眼迷茫,显然是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这解释的确是有些偏了,正当她想换个解释的时候,傅明川的声音忽然响起:“知道,你是湖南人?”
姜沅有些意外,但还是回道,“长沙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祖上是沅江那边的。”
“长沙啊,”师弟迷茫的眼神终于聚焦,“长沙是个好地方,我大二的时候去过,好吃得特别多!”电梯门恰在此时打开,他们等的是职工电梯,大概正是交班查房的时间,里面没什么人,傅明川率先迈步进去,“长沙的确是个好地方,房价也不贵。”
姜沅笑着附和了几句,又问师弟是哪里人,三人边走边聊,一路走到急诊室倒也没有冷场。
进了抢救室,傅明川肃了神色,对两个师弟师妹说:“记一下四测和血氧。”
姜沅点头,拿出纸笔去看心电监护。
急诊医生见傅明川进了抢救室,立马从工位上起身走到傅明川面前。
“哪一床?怎么回事?”傅明川问。
“抢2床,今天早上7:50出车接回来的,大概早上七点左右,患者上腹部剧烈疼痛,同时呕出大量咖啡色胃内容物,伴有头晕、便血,四肢厥冷。“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几人就走到了患者床前,是一个约摸七十岁左右的老阿伯,此时老阿伯脸色苍白,精神萎靡。
傅明川转头和姜沅他们说:“鲜血便主要考虑下消化道和痔疮出血,如果是柏油样大便需要考虑上消化道出血。考你们一个问题,上消化道和下消化道的分界线在哪里?“
傅明川问得突然,姜沅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愣在了那里。
钟衡也没好到哪去,眼神有些飘忽。
傅明川倒也没为难他们,而是继续问病情,他拍了拍老阿伯的肩膀:“阿伯,听得见我说话吗?”
老阿伯看了他一眼,极轻极淡地“嗯”了一声,显然精神不济。
“以前身体怎么样?平时有没有吃药的啊?”
老阿伯没理他。
傅明川扫了一眼抢救床四周问急诊医生:“他家属呢?”
急诊医生回他,“在路上,阿伯一个人住,自己打的120。”
傅明川蹙眉,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问道,“血抽了吗?血红蛋白怎么样?尿素氮多少?”
“刚刚结果还没出,我再去刷新一下。”
护士拖着心电图机给老爷子做心电图,一群人又走到电脑前看结果。
结果出了,血红蛋白只有45g/L,尿素氮也远远超出了正常值。
“血压多少?”傅明川问姜沅。
“78/46mmHg。”
傅明川的眉拧得很紧,他肃着脸说:“赶紧联系家属,得做急诊胃镜,打电话让血库备血。”
傅明川去胃镜室之前嘱咐姜沅带着师弟回科室查房,姜沅点头应允,再见到傅明川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快下班的时候,
姜沅抬头悄悄打量着他,他看着十分疲惫。她忽然想起,今早师弟翻出排班表,她从排班表上看到昨天的夜班是傅明川。
昨天之夜,今早又碰到个消化道出血地忙了一大通,的确是很累。
“师兄,”她起身喊他。
傅明川看见她,点了点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钟衡呢?”
“师弟要考研,我们看了排班表,你今天是下夜,所以我让师弟先走了。”
说完,姜沅又补充道:“活我已经干完了。”
“嗯,我知道了,”傅明川没责备她,“你去吃饭吧。”
“好的,”脱白大褂之前,姜沅又悄悄看了傅明川一眼,不得不承认,傅明川的确长得好,即使是疲倦了,脊背也是挺直,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动恻隐之心。
姜沅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师兄,需要我给你从食堂带个饭吗?”
傅明川顿了一瞬,姜沅以为他要拒绝,结果他从工位的抽屉里摸出一张饭卡递给了姜沅:“谢谢师妹了。”
姜沅微笑着接过卡片:“不谢。”
就在姜沅将卡片揣进兜里转身欲走的时候,傅明川叫住了她:“早上在急诊问你们的问题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姜沅回答道:“屈氏韧带,又称十二指肠悬韧带。”
傅明川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姜沅转身出了办公室。
诚如周怡然所说,傅明川很优秀,对学生也严格得不行,迫于傅明川的压力,姜沅每天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到科室熟悉病人、追查检查结果,除此之外,姜沅每天还要应对傅明川随时随地、突如其来的提问,搞得她这周过得战战兢兢。
病房里,傅明川正在和患者交流病情,是上次姜沅他们跟傅明川去急诊会诊收上来的上消化道出血的那个老阿伯。
阿伯以前有肝炎,后来进展成了肝硬化,现在长期吃富马酸替诺福韦护肝,这次出血,主要是因肝硬化导致门静脉高压而使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
当时情况很凶险,如果不能及时做胃镜查明出血原因和出血部位,并进行止血及相应的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老阿伯说的是方言,姜沅不能完全听懂,但大致能猜到是一些感激的话。
姜沅将目光投向傅明川,发现他面对患者的时候身上的冷然少了几分,眼神也柔和了些许,他耐心的站在那听阿伯说话,时不时回应几句。
长身玉立,脊背挺直,有些人光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
姜沅不自觉有些走神。
“为什么消化道出血,尿素氮会升高?”傅明川猝然发问,姜沅措手不及,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因为……”姜沅心脏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终于她轻声祈求:“师兄,让我想想。”
傅明川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因为血液在胃肠道分解为氮质类物质,被肠道吸收所致。”
“还不错,”傅明川点点头,又继续,“昨天复查了阿伯的血常规,血红蛋白回升了,你今天给开个中药。”
“好。”
查完房开完医嘱,傅明川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学生,“今晚上夜班,你们先回去吧,晚上想吃什么?我们点外卖。”
姜沅和钟衡都没说话,傅明川又说:“湘菜?”
“我可以!”钟衡笑着附和。
姜沅本身就是湖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傍晚傅明川到科室的时候,除了交班医师,就只有姜沅了。
“钟衡呢?”傅明川问她。
“师弟要考研,我让他去教研室看书了,有事再叫他。”
傅明川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近年来考研压力逐年上升,的确是得争分夺秒得看书。只要不耽误正常实习,这点方便他还是默认的。
傅明川点开美团,将手机递给她:“来,湖南菜让湖南人来点。”
交代完姜沅,傅明川就和下午值班的医生交班去了。
姜沅有选择恐惧症,看着塞到手中的手机不知所措,再三纠结之下,她选了一家评价还不错的湘菜馆,加购了三菜一汤。
“师兄,点好了,”姜沅将手机递过去。
傅明川接过,随意浏览了一眼就付了钱。
姜沅忽然意识到什么:“师兄,你能吃辣吗?”
“还行。”
广东人基本上不能吃辣,傅明川这句还行倒是过于自信了,小饭桌上,姜沅看着傅明川给自己盛了第三碗汤的时候,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自己点了一个汤。
钟衡是四川人,吃湖南菜倒是吃得很快乐,时不时还要表扬一下姜沅会点菜。
办公室里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傅明川问钟衡。
“还行,除了方歌。”钟衡停下了筷子,眉头微皱,叹了口气:“方歌是真的难背,每天都在遗忘的路上。”
“那我考考你,我们今天点的汤里有枸杞叶,功效能说得出吗?”
钟衡顿在那里,一脸为难。
姜沅帮钟衡解释:“枸杞叶没有纳入考研大纲。”
“哦。”傅明川倒也没有继续为难,“那枸杞呢?这总该在考纲里了吧。”
钟衡脸上的为难散去,神色还颇有些骄傲:“这我知道,补肝肾,益精明目。”
傅明川放下手中的汤碗道:“还行,平时你师姐倒也没白放你去看书。“
钟衡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傅明川和姜沅:“谢谢师兄、师姐的照顾。“
“虽然考研重要,但是平时实习也不能马虎,我尽量不让你干杂活,”傅明川对钟衡说完又转头看向姜沅:“相对来讲,师妹你就要多承担一些了。”
姜沅点点头:“我理解。”
当初她考研的时候,师兄师姐对她的照顾也颇多,她对师弟的照顾只是下意识地延续了这种精神。
吃完饭难得地没有收病人,于是傅明川又给两人讲了个消化道出血的小讲课。
他脱了口罩,表情严肃认真,讲到一些难点,觉得他们大概听不懂,傅明川就会停下内容的推进,转而详细的将难点解释给他们听。
晚上的办公室褪去了喧嚣,傅明川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男人微微低垂着头,姜沅坐在他的侧面,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的确是挺好看的。
“傅哥,在给学生讲课啊。”
年轻的护士从外面走了进来,状似无意的往傅明川的身边凑了凑,“讲消化道出血啊,这的确得好好讲讲。”
姜沅忽然想到,周怡然曾经说过,追傅明川的人有许多,其中不乏护士,看着往傅明川身上凑的年轻护士,姜沅内心默了默,周怡然诚不欺我。
傅明川拧眉看着往自己身上凑的护士,不着痕迹的躲了一下。
“有什么事?”
年轻护士站直了身体,挑了挑眼尾道:“28床说肚子不舒服,吵着让医生去看看。”
“知道了,”傅明川转头对姜沅和钟衡说:“走,我们去看看。”
姜沅跟在傅明川身后,想到刚刚年轻护士往傅明川身上靠的那一幕,鬼使神差般的,她问:“师兄,你结婚了吗?”
傅明川停住脚步:“为什么这么问?”
“想知道你是不是英年早婚。”
傅明川轻笑一声:“我都奔三了还英年啊。”
姜沅拍马屁:“这不是奔三,还没三嘛,况且,我觉着您看着像二十岁的。”
“你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怪吗?好像是有点儿,姜沅没吱声。
师弟在这个时候,英勇的站了出来:“所以,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姜沅崇拜的目光投向了师弟,师弟是真勇士啊!
傅明川扫视了他两儿一眼,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没听说吗?我可是咱院的黄金单身汉。”
钟衡补刀:“果真名不虚传。”
九月中旬时,天气终于稍稍转凉,广东却骤然刮起了台风,一连几天,广州都陷入了狂风与暴雨之中。
即便如此,医院仍旧要继续运行,不过因为暴雨,看病的人少了些许。
13楼的走廊上,姜沅跟在傅明川身后,钟衡不在,刚刚查完房,傅明川让他去教研室看书了,走廊奇异般的安静,姜沅有些走神。
“师兄,”姜沅忽然喊住他。
“嗯?“傅明川步子顿了顿,微微侧目看她。
“你为什么会学医?”
傅明川忽然完全停了下了,转头看她,小姑娘脸上满是迷茫,见他看向她,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是有些害羞。
姜沅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问出了这个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中已经盘旋了许久,从她学医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存在。
考研也只是因为,世界的潮流是考研,她便也顺势跟着考,读研也是因为,既然考上了那就来读。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选择跟所谓的梦想沾不上一点儿关系,甚至于她所追求的是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懵懵懂懂间,她总感觉自己似乎成为了这个世上的一具行尸走肉,仅凭本能走下去,仅凭本能活下去。
刚刚跟在傅明川身后,姜沅想起他在临床上一丝不苟的、严谨的样子,想起他对待患者耐心的态度,想起他对他们的谆谆教诲,她想,自己或许能在他身上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她问了。
走廊上,时有患者和护士来往,有些患者经过时会和傅明川打招呼,傅明川总是会笑着回应,温柔得完全不像他平时严肃的样子。
“你跟我过来,”傅明川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没有什么人打扰,姜沅跟了上去。
站在傅明川身后,姜沅听见傅明川说:“我是因为热爱,你呢?你喜欢学医吗?”
“我……”姜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学医并不是她热爱的,但是她也不知道她热爱的是什么。
“我换个问法,你喜欢什么?”
这次,姜沅认真的想了想,“我喜欢看小说,喜欢东野圭吾,最喜欢他的回廊亭杀人事件。”
“但是……”姜沅语声低微:”这件热爱的事并不能养活我。我并不能凭此在世上立足。“
“既然如此,那就先沿着当下的路走好了,总不会错的。”
“什么?”姜沅不太理解,抬头看他。
他站在她面前,面容平静,似乎说的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傅明川继续:“既然你知道你的热爱并不足以支撑你的生计,在没想明白人生方向之前,就先走好现下的路,毕竟人活一世,并不是只有理想。
做好当下只是为了日后不后悔,可能某一日,你就喜欢上了学医,也可能某一日你忽然找到了怎样用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谋生,但是那时候,你仍然可以用你所学的医术谋生,甚至为你的理想铺路。”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你没有放弃现在的方向。“
晨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傅明川年轻的脸上,姜沅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鼓励和嘉许,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事在做之前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明白了,”姜沅朝他笑了笑:”谢谢你,师兄。“
安逸只是暂时的,忙碌才是医院的常态。
姜沅发现傅明川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也并没有外界所说的那么严厉,相反,他总会不着痕迹的给她打鸡血,让她又动力满满的开始干活。
怎么感觉有点儿像被资本家驱使的牛马呢。
姜沅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让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滚了出去。
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傅明川!
中途,钟衡看完书中间休息的时候来办公室溜圈,姜沅跟他分享了一下自己忽然冒出的当牛马的想法。
钟衡想了想,评价道:“师姐,你想的没错,我们在医院天天就是打白工,这样算来,比资本家驱使的牛马还不如。”
姜沅:“……”
本来不知道去哪里了的傅明川忽然冒了出来,调侃道:“所以说跟着我让你们很难受了?”
钟衡立马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师兄你别乱说。”
姜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竟然抬头笑着调侃了回去:“师兄如果能多给我们买点儿好吃的,多善待一下我们,我们就不难受了。”
似乎没料到姜沅有这么一说,以前开玩笑,她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生怕得罪他似的,搞得他都以为自己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一样。
少女明眸皓齿,浅笑时右侧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她其实长得很好看,是那种让人看了很舒服的长相。
傅明川一时有些恍惚,心尖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他想将少女的笑容定格下来。
一直没有得到傅明川的回应,姜沅以为玩笑有些过了,那放肆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了起来,眉目低敛,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傅明川。
傅明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愣神太久,这姑娘什么都好,也很努力,就是有些胆小,他安慰似地笑了笑,回答她地问题:“可以啊,今天晚上夜班想吃什么随便点。”
钟衡在一旁欢呼,姜沅也舒心地笑了出来。
两人都异口同声道:“谢谢师兄!”
姜沅在消化科要轮两个月,但钟衡是实习生,在消化科只轮一个月,月底的时候,他就出了科。
出科那天,刚好碰到夜班,傅明川点了极其丰盛的一桌子饭菜,算是给钟衡的饯别。
钟衡抱着他那罐可口可乐,感动得热泪盈眶:“师兄,您对我真好。”
“爱屋及乌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似乎往姜沅这边看,但是等姜沅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他在低着头夹菜。
“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钟衡问。
傅明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