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全世界范围内,陶瓷的鉴定还是以目鉴为主。
所谓目鉴为主,就是拿眼睛看。
我们现在还没有仪器能够非常迅速简单地解决这个问题,
就是要用眼睛看,俗称”眼学”,眼睛的学问。
目鉴是一门非常古老的技术,科学的名字叫”标型学”。
所谓”标型学”就是有一个标准的东西让你深刻地记忆住,
然后你去类比,你去做出结论。
目鉴有局限性,受个人的学识、经验甚至道德的影响。
身体都可能对你的鉴定产生影响,
比如,你今天身体不好,你懒得太仔细看了,可能就发生了误判。
所以,我认为,陶瓷的鉴定包括文物的鉴定最终极的目标一定是科学的鉴定。
而这种科学的鉴定一定不能通过人来完成。
比如将来会有一件仪器,只要把瓷器搁上去,输入程序,
那边 告就自动打出来,告诉你这件瓷器哪年哪月哪日在哪儿烧造的,信息非常准确。
如果说瓷器搁到仪器上,还得一个人跑到帘子后头去填表,
那这个人的笔是往这边歪还是往那边歪,
可能会受到 会其他因素的制约。
所以,我认为陶瓷鉴定的终极目标,一定是纯粹科技的鉴定。
鉴定的人为因素
民国时期,陶瓷鉴定一直是困扰古董界的一个问题。
民国有一个大官过生日,大量的人送礼。
那时候兴陶瓷,送的礼里五花八门的,基本上都是陶瓷。
他生日过完以后,他得请行家来看。
谁明白都请来,挨个看。看完了都得有个意见。
大部分人的意见都不一定跟他直说,为什么呢?
因为这大官的地位太高,送的人的地位也太高,说错了得罪人。
所以,大部分人都这样说:”东西好啊,好啊,好漂亮啊。”
都说那模棱两可的话。
出门说:我说东西好,可我没说东西对。
还有人说”我说好,是指仿得好,但是没说仿”。
就说”好啊,好啊。””仿得好啊”那句话就咽下去了。
有一个行家进门就直说,很多人都鉴定过了,他一进门说:这个不对,这个假的。
上去都直说。
那大官脸立刻就拉下了,不高兴。
别人怎么看都没说不对啊?怎么就你能耐啊?
就把这人轰出去了。
以后遇人就讲,说这个行家不仅眼力差,德行还差呢?
这就是很多人拥有了大量的藏品仍坠五里雾中的一个原因。
不能兼听则明。
古人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你其实能够揣摩来人的态度。
我有时候说态度很重要。
有人请我去鉴定,我也知道这是一个很得罪人的事,
但有时候迫不得己还得去。
那一进去,我有时候不太好下面表态的时候。
比如,我环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你应该能从我态度上判定你这批东西的真伪。
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碍于各种情面不好直说。
有一次,我给一个人鉴定,他老婆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
我就知道,如果我把他这东西判了死刑,只要我一出门,他们家这场战争就算开始了。
我为了他们家以后不发生”战争”,我只好说模棱两可的话。
说起来不是世故和圆滑,
今天很多事情不能用过于简单的办法去处理,否则可能会适得其反。
我们会用一种鼓励的态度,比如我说”你应该加强学习,尽管你这次买错了,学费是理应该交的。你还学到了本事呢,你还刺激了你购买的欲望呢。”
那有的人就是这样,买错了就会说:我下回努力学习,一定买个对的回来。
但有的人不是,买错了以后窝心哪,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过去的古董界,买错了东西就是床底下一塞,自己记住一个教训。
俗话说,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得咽得下去,这牙没那么容易咽下去。
大开门
收藏界有一句常说的话,叫”大开门”。
你拿一东西给一行家看,人家说”大开门”。
“大开门”是什么意思啊?
一般的情况下,就是说,你这东西是真的或者假的,就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句话是从”开门见山”简化过来的。
一般情况下说这个东西”大开门”是指这东西真。
很少有人说这东西假的时候,说”大开门”,一般都说”大假活”,一看就是假的。
开门见山,迅速做出判断对于新入门的人来说,有点故弄玄虚。
人家就想了:你怎么不认真啊?
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我这东西的真伪呢?
你怎么就能轻易判定它的死活呢?
实际上,”开门见山”就是一个知识的积累过程。
一个积累,一个要应用。
你一定要应用。
陶瓷鉴定中,错了没关系,谁也不是神仙,
谁也没活在唐朝、宋朝、清朝,没法去判定当时的情况。
那我们有时候可能发生误判。
每一次误判都刻骨铭心,都能让你记住这个错误在哪儿,对你的进步有极大的好处。
与门外人论长短
我有一个朋友,是个导演,找我说:”朋友家有一批东西,你帮助看一眼。”
我推动不了就去了。
一进门我就大概瞄了瞄,我就说:这东西都不怎么样。
出了门以后,他对我就有点不高兴。
他说:”你怎么不认真哪?”
我说:”你认为的认真是不是我得把他们家那瓷器挨个都从架子上搬下来,搁在脸前装模作样地每个看一个钟头?然后说这东西可能不对。你觉得我才认真呢?”
我说:”你是一个导演,你去挑过演员。一屋子备选的演员,你进门拿脑袋一摇就说:这没我用的。你怎么决定的呢?你连试戏都没有,你怎么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是因为你非常熟悉你的领域。你熟悉了你的领域,你做出判断就非常容易。”
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的领域,别人不熟悉。
最简单地说,你是一个卖菜的,你都很熟悉这人菜的质量;
你是一个卖肉的,手一抓就知道这个肉是不是注水了;
都是你熟悉。
那让我去就肯定不熟悉,对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非常熟悉的,从小就开始锻练的领域,只是你浑然不觉而已。
我们都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生存,到了陶瓷这块儿,鉴定就变成了技艺。
清代有一个人叫张金鉴,他在《考古偶编》中有这样一段话,
他说:”善鉴家心领神会,判决了然。纵历千万年之久,如与古人相晤对。切勿与门外人论短长,徒劳唇舌耳。”
他说这话是俩意思,就是说,善于做出鉴定的人,他判决就是了然,很快。甭管你经历了多久,我就如同跟古人面对。
但是这个事不能跟门外人说,跟他说是白费口舌,就是这个意思。
我倒认为,能跟门外人论短长,那才算真本事。
我们就是要在这门外汉中听出中国文化的真谛,小的地方是听出陶瓷的真谛。
你听下来,你一定比别人对中国的陶瓷有所了解。
花钱买教训
我有一回跟我几个朋友下乡去买东西。
当时河北的一个县城开了集市,发了很多请帖,希望大家都去捧场。
我那几个朋友撺掇我去,他们都是外行,就我一个内行。
我去的时候就跟他们说:”能不能把你们的这些奔驰换掉,咱们坐一个普通的面包车前往?”
他们不干,非得要开好车。
到了乡下,到了那个农贸市场,一下来,我就跟他们说:你不懂的行业昼少说话,不懂的规矩要先问我。
他们说,知道了。不就这点儿事,不就买东西吗?我撑死了不买。
正往前走,看见一老乡蹲在地上,面前就摆着一个白碗。
我一个朋友过去,拿脚丫子对着那碗就说:”你这碗多少钱一个?”
他犯了大忌。
首先他对这碗不尊重,应该蹲下来。
在买卖的瞬间,卖主当时处在强势,东西是他的,钱是你的。
你如果想买,他就是强势。
他蹲着,你站着,你拿脚丫子乱点,心态上已经处在了一个劣势,但你浑然不觉。
老乡第一句话就说:”这碗贵着呢。”
他就愣了问人家”贵着呢?
贵是多少钱?
“老乡说:”5万。”
他对这个东西一无所知,这5万跟50万,对他来说,价值观根本不存在。
然后,他就转过头来看我,我转身就走了,我觉得得给他一教训。
然后他就想跟着我走,那老乡马上就说:”唉,你别走啊,按照规矩,你问完价得还个价。一分钱我都不嫌少。”
他就走不开了,他得还个价啊。
他站着看着这碗,想了半天,他不能还一分钱吧?
他就说:”1000。”
老乡说:”1000连我的本钱还不够呢。你得加钱。”
他心里就来了劲了。
他就想:我终于还的这个价恰到好处。
他就说:”我不加钱。”
老乡说:”你至少要给我加200块。”
他说:”我不加。”
老乡说加100、加50,他都不加。
最后人家说”你给我加10块钱,够我中午吃碗面条的就成。”
我这朋友说:”我一分钱都不会加。”
结果老乡说:”我今天赔钱把它卖给你。”
他走不了了。
他如果不掏钱那就等于打架,所以从兜里摸出1000块给人家。
他捧着这碗,呼哧带喘追上我”马先生,这碗值多少钱啊?”
我说:”这碗值10块钱,但教训值990,正好1000块。你不会亏的。”
这就是花钱买了个教训,强势和弱势在瞬间都会转化的。
不要认为你兜里全是钱,就是强势。
人家蹲在地上,就是弱势。
他在掌握这个碗的命运的时候,同时掌握了你的心理。
他为什么说1000块钱还不到我的本儿呢?
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这么说,你就跑了。
他非常好地控制了局面。
这就是一个教训。”
其实清楚地知道这上点,就知道我们生活中怎么能扬其长,避其短。
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处啊,你自己要清楚啊。
你不了解这个碗,你是不是就是短处?
你兜里的钱是没有用的,你兜里的钱一会儿就变成人家的了。
对吧?
所以你要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儿。
书到用时方恨少
收藏首先要做好充分的理论准备,先读读书,请一些老师,可以少走弯路。
大部分人都希望一口吃成一个胖子,读书多苦啊!
那么多书要读,读了也记不住。
所有人都有一个借口,现在年龄大了。
可年轻的时候也没读啊!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天天书包里都塞着这鉴定陶瓷的书,只要我在他跟前,他准掏出来读几页。
背后读不读不清楚,反正在我面前老是读。
他有一个经典的段子,就是他跟我另外一个朋友下乡买东西。
另外那个朋友长得体面,这个不爱读书的朋友就把他化装成海归,
说:”你得化装成财主,没有你这财主相,我到那农民手里买不出好东西。你就把钱搁书包里背着。咱就下乡。”
到乡下以后,进了一个老乡家。
老乡说:”来啦!我这儿真有一好东西等你呢,一个乾隆官窑盘子。”
他拿着这盘子,习惯就翻过来看,底下写着”大清乾隆年制”。
猛一看,很漂亮,像官窑,
但真伪没法判断,读的书这会儿不怎么起作用。
然后就拼命想:书上告诉过,这款识都怎么写?
每一笔怎么起,怎么收?什么样的瓷器什么样的款识?
什么样的款识有什么样的特点?书中都写了,但是他记不往。
记不住怎么办呢?
不耻下问呀,就跟人家说”我看不懂,
你能给我们书咱对一对”他记不住还充行家,还得装着自己特明白。
就在那儿且看,看一个多钟头,给那老乡整得憋不住尿了,去厕所了。
他迅速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立刻翻到”款识”那一页,
把这”款”一卷,书中一卷,照着那盘子就这么对,这会儿现学现用。
正对着呢,那老乡就回来了,说:”早年我也这么对。”
收不了场了,我那个”海归”朋友说:”当时把我臊得呀!什么专家呀!我在那儿都待不住了,让老乡这通挖苦。俩从就回来了,没买成。
这就应了那句老话了,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你没有经过这个事,你就不知道这个事有多难。
你看着容易。
你比如说,你把我叫去。
我一看我说:”这个东西对的。”
这就这么简单容易吗?
但是,你得读大量的书,有大量的实践。
大智小技
收藏知识的掌握要分两个方面。
一是大智,二是小技。
大智就是大的智慧。
大智是一种总体的把握。
我们讲了这么多课,我们已经清楚地知道所有瓷器的产生一定要有一个相应的背景。
如果没有这个背景,它瓷器就未必是那个样子。
这就是大智。
按军事上的说法,就叫”战略上要藐视敌人”。
只有有了这个大智,我遇到东西的时候才能有一个大约的判断。
小技是什么呢?就是具体的技巧。
非常具体的。就瓷器而言,胎、釉、画意等等等等,你应该烂熟于心。
就跟我们上战场一样,你对你的枪械应该非常熟悉。
枪卡了壳了,你上了战场你说:”我得送后勤去修去。”
你不就让人一枪给嘣了吗?
所以,就小技这方面,你一定要烂熟于心。在军事上讲,这就叫”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朋友,酷爱陶瓷。
凡是各种班不落空,故宫举办的永宣青花瓷器的班,收费非常高。
他去听,一课不落,一个瞌睡都不打。
包括到故宫实践,当时故宫的很多永宣瓷器全部调出来让他们看。
回来以后请我吃顿饭,兴高采烈跟我说;”马先生,永宣青花我算彻底弄明白了。”
事也巧,隔了一星期,正好人送来一块青花盘子,永乐的。
我拿给他看,我说:”你看看这盘子,现在人家要30万。这块盘子如果对,值300万;如果不对,值30块。现在人要30万。我需要你在10分钟内做出决定。”
然后,他就拿那盘子,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跟我说了一句话:”说我这技术瞬间都归了零了,不起作用了。我头一礼拜学那事,怎么到实战中不管用了?”
我们在靶场上,打靶准的人多了,未必在战场上能打中敌人。
实践是啊残酷的一个锻练。
你必须经过这个实践,你才知道生存有多难。
辨伪
再讲讲辨伪。今天的作伪已经超过了中国历朝历代。
今天的作伪技术不仅是陶瓷,其他工艺品都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今天没有一个专家能够对陶瓷做出百分之百的判断,没有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今天的世界科技格局的改变,信息业的发达。
过去作伪最难的是得不到准确的比如珐琅彩,在民国三年它就没流出过清宫。
除了皇上和贴身的太监、宫女能看到,一般人都看不到。
作假的人就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仿制成功呢?
今天全世界的信息对作伪人也是共享的,
不是仅对鉴定的人是共享的,对作伪的人也是共享的。
作伪的人也会一级一级地攀上这个台阶,让它更趋于真实。
20多年来,我看着中国陶瓷的这人作伪,或者说仿品,
一步一步地走向真实,走到有的品种以肉眼几乎不能分辨。
过去有个老行家,他是旧 会走过来的人,早年就经营古玩。
以他的经验道光官窑是没人仿的。
因为民国的时候,嘉庆以后的瓷器都是送人的,你买了一个乾隆官窑,
人家说,我有嘉庆盘子、道光碗送给你玩吧。
甚至到了20世纪60、70年代的时候还有人用这样的官窑去吃饭,就不是很当事。
所以没人作伪。
但改革开放以后,瓷器有了价值,国际市场有了价值,
那么作伪的触角就伸到了每一个地方,包括这种过去不作伪的道光官窑。
但这老先生不清楚,老先生信息是闭塞的,他没有跟市场及时沟通。
当市场出现,让我看就是一目了然的假道光官窑的时候,他不能分辨。
他倾他一辈子的积蓄买俩假道光碗。
过去的那话叫”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眼”,就是这个意思。
人老了,不能操控这个事了。
一般来说,人到了生理年龄,到了六七十岁以后,尽量地不要再去玩古玩。
你的判断力是下降的,你的心力、智力跟你的体力同时下降。
你不要认为我的经验这时候可以起作用。
我老了一定不玩,我一定只看不买,防止上当。
妖怪
我经常鉴定,给朋友,在博物馆里也安排鉴定。
那么,大量的人带来了一种什么样的”文物”呢?
行内人称之为”妖怪”——主观臆造的”文物”。
这类”文物”跟谁都不贴边,拿来了给你看。
那我们行话很容易说,说”那人又拿来一”妖怪”。”
就是说这是一个臆造的文物。
但往往持宝人不相信这是一个”妖怪”,他认为这是一”神仙”。
最爱说的话就是:你看我这个,故宫都没有。全世界哪都没有,他怎么就有了呢?
这种主观臆造的”文物”往往是把不同时期的东西捏在一起,超越了那个时代的环境,超越了那个时代的局限。
换句话说,违背了那个时代的背景。
那么,古人怎么看待这问题呢?
我们多次提到过唐英。
唐英有这样一句话,他说:”仿旧须宗雅则,肇新亦有渊源”。
唐英是雍正、乾隆时期的仿古第一高手。
今天我们有很多文物都是那个时候的仿品。
他说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你即使是仿古你必须有一个原则,
这个原则不是你自己定的,是历史已经定好的,你不能超出这个框架;
那么,即使你创新,你应该也有一个渊源的延续,你哪来。
那么,大量的人那东西就没地儿来,从外星来的。那一看就是假的。
历史的法则就是历史的局限。
什么时候文化一定是在一个大的框架之内。
比如,唐代的文化,它是一个张扬型的文化;
宋代是一个收敛型的文化;
元代是一个粗犷型的文化;
明代是一个热烈型的文化;
清代是一个华丽型的文化。
它的大的框架是历史上已经定好的,不由我们个人的意愿而改变。
所以,你不要认为,你捧着一个”妖怪”就是天大的好事。
大量的人在这种”妖怪”的环境中执迷不悟。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我在一个老板家里、办公室里全是这个东西。
也很奇怪,那臆造的”文物”全上他们家去了。
一进去我就想起《西游记》来了,里头全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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