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将军却进了后宫,说说我与奸妃宫斗的故事

都说人之将死,会想起往事,程宴雪觉得此言不假。譬如现在,被埋在雪崩之下,浑身痛地毫无知觉,她竟然清晰地忆起了谢簌。

1

建元七年冬,北骑军的铁蹄踏破关口,直驱长安,一时间,朝野人心惶惶。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将北骑军堵在了哀牢山,程宴雪掀开帘帐的那一瞬间,凛冽寒风顷刻带走了身上那一点炭火余温。

“什么鬼天气!”

她抱怨了一句,远远便瞧着谢簌正同那一群小兵在营地里操练演示,呼喝之声不绝于耳,听的人热血澎湃,她也不甘落后,挑了一杆银枪从谢簌身后突袭。

谢簌不消回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挥剑一挡,就这样在众将士面前与程宴雪交起手来。

招过五十,结着冰霜的长剑斜刺,削断了她一缕耳鬓青丝,谢簌伸手拢住,在她面前晃了晃。

“程将军可服?”

程宴雪看着剑柄上刻着的“昭华”二字,哼了一声,“许久未活动罢了。”

旁边的老陈笑了,舔着脸凑过去,“小程将军不服啊?要不然等哪天准备好了,与殿下好好比试一次?不过可说好,是要彩头的。”

程宴雪受不得激,果然上当,“要什么彩头?”

“将军一贫如洗,除了一个女儿身几乎与男人无异……”老陈假作正经地想了想,“不若殿下吃点亏,就允许将军以身相许吧。”

谢簌长眉肃立,虽是呵斥着老陈,眼中也禁不住带了些笑意。台下早已哄笑成一片,更有甚者直接喊道:“比什么比?输了赢了,程将军可不都要以身相许嘛?”

程宴雪心中恼怒,横了那好事者一眼,啐了一口,“真亏你想的出来?我还要去探路,恕不奉陪了。”

谢簌想起当前军中要事,也收了调笑之色,叮嘱道:“早去早回。”

天色初晓,山谷口隐有茫茫雪意,她收了长枪,领了一队将士打马往前方雪塞处而去。

晨曦微露,风渐吹,身后马蹄声整齐划一 如同一人。她拿手背贴住才开始泛红的耳根,恨恨地想——

乱开什么玩笑!

2

大梁历经百年风吹雨打,终于在熙帝这一朝发生了变故。谢簌是众望所归的未来天子,在至关重要的那一夜,谢簌却被人构陷入狱,只能眼睁睁看着成王妃沈昭华自尽于眼前,自己被迫迁往封土。

熙帝登位,数年里宠信小人,荒淫无度,民生载道。谢簌终觉时机已到,打着讨伐昏君的旗帜,领北骑军一路南下。

因着成王妃逝去那一节缘由,成王十分得人心,大军犹如破竹之势攻破层层防线,偏天公不作美,设置了哀牢山这一天然屏障,令北骑军进退两难。

军中公务繁忙,大抵都是在说粮草不足,将士御冬棉衣不够,谢簌看的心烦,干脆一把推开了文书,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如今这一切的烦忧,只在这哀牢山的雪,雪……

谢簌忽然动作一停,因为他想起了程宴雪,从昨天到今日,竟是从未再见到她。

这样想着,谢簌心中便有些不安,信步出去的时候,恰好碰见了部下在火堆边窃窃私语,隐约间,似乎听到了程宴雪的名字。

“老陈!”他喝了一声,“程将军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归队?”

老陈面色一白。

谢簌心下一颤,一把薅起老陈的衣领,“我问你人呢?”

一声大吼,震地老陈是眼花耳鸣,只能勉强喘出一口气,“已经失联一天一夜了……将士们怕您担心,乱了军心,所以……”

谢簌狠狠将他一摔,拉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刚走不出两步,身后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谢簌冷着脸看他们。

“殿下三思!”老陈连连叩首,天寒地冻,磕得是满头血,“您是军心所在,万不能有所损伤啊!”

谢簌看这一群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一个眼中都是泪水与恳切。

他们未必不担心程宴雪,沙场无眼,这底下的每一个人都受过她的恩情,铁血男儿最重感情,可到了这时,却还是要忍着痛劝谢簌别去。

“殿下——”

将士们满含风霜的面庞在昏暗火光里凄切难言,诉说着这数年南征北战的辛酸苦楚。

谢簌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初见程宴雪的那时,一杆缨枪,一袭红衣,挑衅地看着他,“你就是成王谢簌?”

时过境迁,到现在已经五年。

半晌,他勒紧了缰绳,慢慢道:“熙帝无道,我因仁义得民心,可若是自己的部下陷于危难也不肯相救,如此爱惜性命,怎配为王!”

话毕,谢簌一踢马腹,疾驰而去。

何况——

谢簌摸了摸自己躁乱的心,想,何况那个人是程家姑娘。

3

都说人到了将死的时候会想起往事,程宴雪觉得此言不假。譬如现在,被埋雪崩之下,周身血肉皆如分离一般毫无知觉,她竟在一片混沌中想起了过往。

那是建元二年,她十六。程将军恐她一身武艺再随年岁一起增长,遂立下擂台,意欲招亲。

程宴雪只有一个要求:打赢她!

经过数日苦战后,她终于等到一个人打赢了她,只不过可惜的是,那个人并非有心,他只是来求得驻扎边塞的程家军的帮助罢了。

“得罪得罪。”谢簌连连告罪,目带歉然,“若非如此,再下实在难以见到程老将军。”

她定定看着谢簌意气风发的面容,衬着枝头微光,更显出少年有若春晓一般的颜色。

程宴雪捡起一根缨枪,直直钉入他脚边,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抬了抬下巴,“你给我等着,我迟早打败你!”

后来啊,或许是因为谢簌对于百姓性命的珍惜,又或许是因为熙帝太过荒唐……打着打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就莫名其妙进了军营,成了人人口中的“小程将军”。

她想,她总会赢的。日复一日,却料不到已经有了五年之久。

程宴雪听着最后一声雪崩砸境的声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终于到尽头了吗?

隐约间,她听见一声长啸。

“宴雪——”如同幻听,却又如此美妙。

而后,她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身在帐营里,发觉浑身如同被碾过一般疼痛。她眨了眨眼,迟钝的意识告诉她现在她正在帅帐里。

温暖的炭火烘烤着僵硬的身躯,她还没来得及伸伸手指头,就被忽如其来的一个怀抱紧紧裹住。

“小程,你终于醒了。”

程宴雪被他胸前的铠甲撞得眼冒金星,“痛痛痛……老陈你给我起开!”

老陈这时才发觉她只着了一身单衣,不由老脸一红,忙不迭地放开了她,呐呐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忘了你还是个姑娘。”

“我怎么在这里——”

她话音忽然戛然而止,因为谢簌正裹着一件裘衣倚在门口冷眼看着她和老陈。老陈立刻拍马屁,“当然是因为主上不辞辛苦,将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了。”

谢簌好气又好笑地一脚将老陈踹了出去,怀里拿内力捂着的汤药还温热,“喝药吧。”

她素来怕苦,也甚少喝药,谢簌耐着性子拿右手喂她,絮絮叨叨的样子让她感觉谢簌还是一样的讨厌。可她看着谢簌被冻伤后久久不能抬起的左臂又觉得心中酸涩。

“都那个时候了还想着别人,你万一冻伤了我怎么给程老将军交代,程将军,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更是命……”

“只是因为我父亲吗?”

程宴雪忽然淡淡开口。

他手一抖,险些砸了碗。

程宴雪感觉自己心中渐渐起了涟漪,好像这些年莫名其妙的情愫都要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她看着她,火光在瞳仁里燃烧,仿佛要看进谢簌的心窝里去。

谢簌有些惊慌地要去捂她的眼睛,似乎怕灼伤了自己,可她感觉自己快疯了,她不顾一切地紧紧攫住他逃避的眼神。

“你明明知道——”谢簌有些惊慌地看着她。

她明明知道,谢簌是有过妻子的人。

“谢簌。”她颤着嗓子,“我只要你一句话……”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神色,脆弱而坚定,仿佛这一场生死,已然让她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颤栗着咬牙,嘴角溢出了血丝。

在漫长的僵持后,谢簌终究是软了眼神,指尖擦过她脸颊,柔柔似水。

“是我输了。”他轻轻道:“一直以来,我都怕你以后不会开心,跟着我那样苦。”

程宴雪扑进他怀里,与老陈的不一样的怀抱,那是温暖宽厚,带着让人心安的气息。

4

程宴雪留在帅帐里养伤,军营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有不少人都在感慨,寡居多年的殿下可终于有了一个枕边人了。

“小程你是不知道,殿下当时可是发了疯一样在雪地里翻,掘地三尺也要挖你出来,我们都吓坏了,生怕你要是真出不来,殿下都拿我们陪葬。”

程宴雪翻了个白眼,嘟哝着,“老陈你太夸张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她这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谢簌这颗冷冰冰的心,总也算叫她给捂热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谢簌曾经的那个王妃,依旧按着制定的行程举兵南下。

可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比如程宴雪每日床前的那枝红梅,含着雪,芬芳四溢,又或者不经意地马就不够了,行军时总是与谢簌共乘一骑,再后来渐渐的,连她帐营里的床褥都不知不觉地搬到了帅帐里。

行军的日子总是艰苦的,可在这段枯燥的岁月里细究,却还是能找到许多足以回味一生的温柔。

在战事最激烈的那天,她因为前些日子为谢簌挡了一箭而被谢簌勒令留在了帐营里,她在风里守了一夜,满心满肺都是凉的。

最后高烧在床的时候,只瞧见一个人影带着满身血污归来,惨白的灯光让她看起来气息奄奄。

“是阿簌吗?”

她明明已经这样虚弱,一开口,问的却永远是他。谢簌险些落下泪来。

“若有金樽酒,当与宴雪饮。”

这是谢簌对她的承诺,他那时不顾千军攻破长安的催促,只脱了战甲,将她轻柔地抱在怀里,低低地与她絮语,仿佛寻常夫妻一样。

“你和沈昭华,从前也是这样吗?”

谢簌凝着她水银一样眸子,轻笑道:“不,她是朵牡丹花,永远只喜欢最高贵的东西。”

谢簌为 沈昭华一腔痴情而举兵造反,兜兜转转岁月转,他已逐渐放开那段执念。

那是程宴雪第一次听他说起沈昭华,语气中却已多释然,往后再提起,也只是一笑而过。

长安城破是在次年秋,两列盔甲将士自长清殿入,重重包围了皇宫。

熙帝望着谢簌束发缨冠的模样痴痴地笑,“谢簌……你终究还是来了。”

一枚七骨簪自下而上,利落地刺穿了熙帝的咽喉,侍立在阴影中的华服女子款款走出来,手上还沾着血,面上却笑得悠然。

那是熙帝最宠爱的华夫人,最是狐媚惑主。

程宴雪倒吸一口气,纵然她征战多年,却杀人也难以做到如此从容。她下意识地去牵谢簌的手。

谢簌并未理会,穿堂风呼啸而过,她抬起头,从谢簌眼底,看见了一丝胜券在握的从容,没有丝毫意外。

程宴雪忽然有些冷,她搓了搓衣袖,触手的是铠甲冰凉。

5

她自幼在边陲长大,出了名的敢爱敢恨,不拘小节,然而谢簌登基,她也免不了糟受些宫中规矩的拘束。

整日学着宫廷礼仪,回到住处已然是浑身疲乏,偏偏这时谢簌来了。

他揽着程宴雪坐在自己膝上,笑着问:“很累?”

“比行军打仗累多了。”

宴雪知道前朝事忙,昔日弟兄们都成了名震一方的良将,却怎么也不惯那些治国平天下的文官。

谢簌不由失笑,或轻或重地轻轻替她揉捏着,间或低头在她唇间汲取一缕芬芳,惹得宴雪连连躲避。

“陛下。”门外侍女盈盈拜倒,“华夫人请您去一趟。”

这样的事发生的已不是一次两次,程宴雪突然静了下来,谢簌皱了皱眉,还是站了起来,眉目间似忍着一口气。

“宴雪——”

他欲言又止。

侍女又催,“夫人有要事相商。”

他终于走了,只匆匆留下一句,“等一等。”

殿内顷刻间静了下来,程宴雪挑着灯芯,忽然想着那年凉洲部军反叛,他也说等一等,后来他冒着暴雨归来,”来不及包扎伤口,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他回来了。

可那夜,他却没有回来。

次日华夫人宴请,她诛杀熙帝,是首功,一切待遇如常。

一顿饭吃的是索然无味,待挥退了众人,华夫人才轻笑着:“宫中饮食不习惯?没关系,多待些日子就好。”

程宴雪怔了怔,华夫人这话说的已然是表明了自己主人的身份,却不知要将她放在何等地步。

“多谢夫人美意。”她弯了弯嘴角,“以后换成合自己口味的就好了。”

那一双雍容艳丽的眼眸瞬间阴云密布,只是咫尺间,又染上了一层笑意,“姑娘说话可真是天真,宫廷规矩,哪里能说改就改?就算是从前在王府,也是由不得侍妾乱改规矩的。”

侍妾?侍妾么?

她哪里容得那些轻视,当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凝着华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他的妻子,未来的国母,以后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还请华夫人能好好斟酌后再说出来。”

华夫人三个字,她咬地极重。

程宴雪走出西宫的时候,听见身后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但并不觉得快意,只觉心中一阵阵发紧。

沈昭华。

她的指甲掐入掌心却浑然不觉,满心满怀,只有这个本该成为过往的名字。

那晚谢簌踏着月色而来,身后是满庭来不及打扫的落叶,他看着宴雪,目光中满是疲惫。

她心疼地过去抱他,初初开朝,定然是极累的。

可她跑到一半,却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谢簌说:“我没有办法封你为后了。”

程宴雪从年长的宫人口中知道,沈昭华当初自尽尚有一丝生机,熙帝怜她美貌,全力救治于她,而后更是以绝艳之色一举成为宠妃,她几乎可以想到——

“我是为了陛下才那样蛊惑熙帝,使他色令智昏。”沈昭华满眼含泪,“难道陛下如今得了民心,就要这样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吗?你难道要让我做一个孤家寡人,直到孤寂死去吗?”

谢簌不能。

毕竟他是仁德之君。

“宴雪,抱歉……”

程宴雪的动作可笑地像个没有办法思考的木偶,她疑惑地看着谢簌眼中那个小小的倒影,想,她何时变得这样卑微?

6

她曾听人说京中妇人多骄矜,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如今做了贵妃,她才深深地感觉到,这些都是屁话。

对着几碟子点心,一池子枯荷,这些贵妇们便能从上午磕唠到下午,从最时新的首饰妆容到一一评判京中待字闺中少女的容貌品行,满脸都是或蔑视,或嫉妒的神色。

程宴雪一边扒拉着碟子里瓜子,一边想,还是老陈他们的烤肉够实在。

她不是没有挣扎过的,但流言如毒蛇,稍有些不合她们眼,便是说三道四。能说的,无非她做将军那些时候,同军中男子厮混,传的多了,便成了不清不白的人。

她曾将一个恶毒妇人丢入水中,引来的不过是满朝迂腐文人的怒骂,谢簌也只能暗示她收敛些。

日暮将尽,程宴雪才得以回宫。

滴漏声清晰,她熄灯便习惯性地要睡下,却闻得身侧淡淡的血腥味,男子若有若无的气息扑面而来。

“宴雪。”谢簌紧紧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鬓间蹭了蹭,叹息道:“我好想你。”

她向他腰间一摸,湿漉漉的一片,大惊,“你受伤了。”

熙帝虽死,但仍留下了一波身手不凡的暗卫隐藏宫中,令人无法捉摸,但若要一 打尽,此事便不能惊动旁人。

她挑灯为谢簌处理伤口,忙至半夜才歇息。

“对不起。”

谢簌闷闷地说。

她背过身子,任谢簌如何在她耳边呢喃,未置一词。

她觉得倦。

从前战事忙,程宴雪尚且有很多很多话和他说,一日不见便觉难安。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你要习惯,因为你的夫君是天子。

相较程宴雪这里的门可罗雀,沈昭华如今与她平起平坐,然而却谢簌却时时去看她,不知比她热闹多少。

为了这档子事,昔日将领们尽皆不愤,老陈干脆借着宴会醉酒,大着舌头同谢簌道:“华贵妃怎样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她曾经是被人唾弃的妖妃,但小程将军却是一个好姑娘,陛下不该这样对她。”

这话谢簌听了也只是听了,传入沈昭华耳中却是一场无休止的风浪,她硬是跪了一天才得偿所愿。

老陈被贬离长安,程宴雪第一次同谢簌翻脸,也是因为如此。

“为什么?”她牙齿都在打颤,看着谢簌仿佛陌生人一样,“那是我们的兄弟啊!谢簌……”

谢簌悲哀地看着她,“可现在已经不是军中了,行差踏错,都会万劫不复。”

他已是帝王,他身不由己。

程宴雪都明白,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或许她早该料到的,只是不曾想过会这样快。

7

自那后,程宴雪总是心神不安,被发现中了毒的时候,几近死亡。昏沉中,沈昭华一身单衣被带过来,脚边有锒铛镣铐声。

谢簌握住宴雪枯瘦地不像话的手腕,看着沈昭华慢慢地说:“朕有没有和你说过,留下你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伤害她?”

帝王语调森然,令人想起那些马革裹尸的胆寒岁月,可沈昭华只是笑,她歪着头笑,“那又怎么样呢?像她这种小姑娘,在这深宫里被拆吞入腹不是很正常吗?”

沈昭华是艳丽而狠毒的,可谢簌不明白,“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很感动,你曾是暗卫,我给了你想要的地位,甚至也对外保全了你的名声,让你享受了许多年的尊荣。后来你又拿藏在宫里的暗卫要挟我立你为贵妃,我也成全了你,如今现在你对宴雪下手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沈昭华美目中流过一丝讥诮,“谢簌,你敢说你如今对程家没有一丝忌惮吗?”

自古帝王多疑,从未例外。所以沈昭华看见谢簌顷刻间沉下的面色,竟觉得舒畅——谢簌也不过一介凡人罢了。

宴雪醒来时,入眼便是谢簌托腮沉睡的憔悴模样,她伸手细细描摹着他已逐渐硬朗的轮廓,怔怔落下眼泪。

谢簌很欢喜,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宴雪也默默承受着。

“以后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谢簌又怜又爱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沈昭华已经走了,不日我就立你为后。”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浅浅露出个笑来。

谢簌只当她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嘱托人好好照顾她转头就去准备封后大典了。

可谁也不会想到——老陈死了。

死在前去边塞的路上,据说是途中被流寇杀死的,尸骨无存。

宴雪穿着厚重的朝服,发了疯一样奔出皇宫,也只看见一件血染的衣,并一封家书。

她颤抖着接过遗物,跪倒在地,哀哀地哭泣着。

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喜欢吹吹牛皮,开开玩笑,也喜欢和他们一起纵马,可到了最后,怎么就是这种结局呢?

可这仅仅是开始,因为高位易人心,总多疑心。

皇后的凤袍宽宽大大,极易钻风,可宴雪还是要穿着她,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岁月,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起“你变了”这个词,是程老将军。心疼女儿的老将军看着她一把嶙峋瘦骨,险些落泪。

“宫里不好吗?还陛下对你不好?”

她想了想,“都很好。”

可是没有一个说话的人,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空间,她觉得很寂寞。

后来朝中政局变动,后宫里又添了许多新人,谢簌并不爱她们,却又不得不见她们。

“抱歉——”

谢簌总是疲惫而充满歉意的,可这并不能阻止那些嫉恨的目光时常追随着她,也不能阻止谢簌去见更多如花的女孩子。

在初宁六年的冬天,帝后之间有了第一场争吵。

“程宴雪你到底想怎样呢?”

谢簌痛苦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活过来?”

活过来吗?

她苦笑着,轻声道:“那你把我的朋友都还给我好不好?”

这些年,故人离开的离开,逝去的逝去,放眼长安,竟再也没有几个她认识的人。

她捂着眼睛,泪水还是肆意妄为,“我知道沈昭华没有走,她成了暗卫统领,专替你诛杀有异心的人,可是谢簌,求求你给我留一点回忆好不好?只要……一点点……”

她哭成了个泪人,在谢簌死一般的沉默中,她红着眼睛将头顶沉重的凤冠解下来塞给谢簌,“阿簌,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要缠着你非要赢你的小姑娘了,如果你还想留下那一点美好……”

她被压在雪下一天一夜,早已没了生育能力,日后的岁月,只会更加艰辛。

谢簌面色一下子苍白起来,他咬紧了牙关,只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不要再说了……”

“阿簌,陪你走这半生,我很欢喜,可我也只能陪到这里了,我不懂权谋,不懂人心,甚至进宫六年,连礼仪都不懂。”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谢簌怒吼一声,整个宫殿都在颤抖,可这一切都阻止不了她将压在心头六年的话说出来——

“放我走吧,再留在这里,我会死的。”

8

谢簌不肯放她走,他甚至用尽了一切手段囚禁了她。

可这只是让程宴雪更加觉得悲伤罢了,他爱她,却不知道她要什么。

所以她病了,昔日能领军踏平长安城的女将军开始诡异地消瘦下去,病情来势汹汹,太医们束手无策。

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庞纵然是谢簌带着她去狩猎骑马,也不能展开一丝鲜活气息。

谢簌终于开始爆发了,他从一个贤君变成暴君,只是因为她久治不愈的心病。

沈昭华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她看着谢簌笑道几乎直不起腰,“谢簌啊谢簌,你也有今天。”

谢簌死死看着她,眼中几乎滴血。他想起这条艳丽的美人蛇与他做过的交易——为了解开程宴雪的身上的毒。

沈昭华野心素来很大,她要的从来不是个名义上的妃子。她甜甜地笑着,“陛下,王爷,谢簌,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们来赌赌看,你和这程家姑娘会不会白头偕老?”

“你要赌什么?”

“后位。”

沈昭华为他所用的这些年,曾经有过许多身份,他的王妃,他的暗卫,他挥军南下的借口,可谢簌从未想过自己会输给她,他拿捏着沈昭华的七寸,踌躇满志。

可他终究输了。

谢簌在程宴雪病入膏肓的时候决意放她走。

那天是冬至,谢簌在雪地里走了很久,一把伞也没有撑,满身都是雪。他荒唐地想,如果就此与她白了头,也是极好。

他想起前几日在宫门前听到的那一席谈话——程老将军与程宴雪。

“其实我本不看好陛下的,但是你当年执意如此,我也就随了你,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再仁厚,做了帝王也会变得凉薄。”程老将军在叹息,“况且他当初,就是存了心去撩拨你的,纵然有着三分真心,又能顶什么用?”

这些话,字字敲在心上。偏偏她梗着脖子轻声道:“不,他很好,是我不好,不够坚定,不能陪他一直走下去。”

后面的话听得不甚清明,谢簌信步走在庭院里,回想与程宴雪经历的这十几年光阴。其实程老将军说的不错,他确实当初是有心的,程家满门唯她一个女儿,视她如珠如宝,他时常抽空陪她练武,为的什么,明眼人都清楚。

她动了心,他偏偏绝口不提,只是时日渐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对她如何了。只知道那次雪崩,他真的是存了要所有人陪葬的心思。

往后种种,再也舍不得放开。

老陈懂他,所以总是告诉他不要辜负她。听得多了,他便越发惶恐起来,他真害怕有一天,有人告诉她,他谢簌一开始便在算计着她。

可程宴雪现在终于知道了,谢簌颓然地想,他该真正放手了。

他温了一壶酒,与当初行军打仗时一样的烈酒,可惜地是她不能再饮了,沉疴重病,她连坐上马车都是他抱上去的。

她已经变得那样轻,一把骨头,瘦地胸骨都根根分明,谢簌低头吻了吻她的苍白的嘴唇,一时感觉她的气息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根根倒刺扎入,痛的他难以放手。

谢簌曾经说过怕她以后不开心,那时只是怕沙场无眼,惹她心烦,可后来种种却告诉他,她最不开心的,是留在长安。

那辆马车载着他一生的相思,行过薄薄的霜雪,在夜色雪色里渐行渐远,在它消失的那一刻,谢簌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死死拦住,哪怕是从他身躯上碾过去也好过放她离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连延大雪,落地他满头沧桑。他举起那杯已经冷透的酒,遥遥对着苍茫旷野一举。

“且以此酒宴雪,程将军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他笑着说,轻轻饮完那杯酒,大抵是酒太烈,呛地他满眼是泪,满心苦涩。

年轻的君王还有宏图霸业,还有千秋万代,他未来的皇后正艳丽而骄傲地等着他,可他却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只是因为他忽然想起那年春,花满枝头,红衣的姑娘扬起下巴,声音犹稚,“我一定会赢你的。”

他赢了她一时,却陪上了一辈子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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