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心上人被害,我伤心落发为尼,3年后却发现街上戏子极像他

1

我叫川葵,无姓,顾太太将我捡到时,我还只是个吃奶的娃娃,连说话也不会。

那时节顾太太刚生了个小少爷,比我略大一些,正是母爱大发的时候,见我可怜,便把我带回了府里,由后院的一众浆洗洒扫的妈妈们带大。

本来我连川葵这个名字也没有的,她们只喊我丫头。一个说,丫头,去厨下拿汤匙来。另一个又说,丫头,喊杨四妈过来。我一一应了,便撒着小脚丫去了。

我长到六七岁时,有一日天热,妈妈们都去树底下乘凉了,嘱咐我在厨下看着,别叫小猫小狗进来了偷食。

夏日天乏,我在厨下坐着坐着便打起了瞌睡,只是不敢睡死过去,就那么摇摇晃晃的,半睡半不睡。

后来有一只苍蝇叮上了我,我迷迷瞪瞪的,怎么挥也挥不走,实在被叮烦了,就学着妈妈们的模样,伸出去双手往前使劲一拍。

不料这一拍没有拍到苍蝇,却拍到了一个偷溜进厨下的小贼。

只见那小贼同我差不多年纪,身量却还没有我高。我那一拍把他拍傻了,他只皱着眉把我死死盯着,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我便学着妈妈们的口气插着腰质问他,“是谁家的兔崽子!偷东西偷到厨下来了!”

往常妈妈们只要这样一吼出来,那些钻到厨下来偷吃的的小贼便都飞也似的跑了,但他不跑,也不说话,只那么静静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比我要矮上一些,但我望着他,却觉得矮的那个是我。我从没有过那样的着恼,便伸手推他。

他不料我会推他,也没想到我的力气会那样大,便被我一把推到了地上,沾了浑身的泥土。

这时妈妈们乘凉回来了,我有心向妈妈们告状,但还未开口,就见她们“哎呀呀”喊着扶起了那小贼。

那小贼被她们簇拥着走了。

杨四妈没跟着她们去,但她质问我:“这是府里的小少爷,你怎地把小少爷推倒了?”

我说我不知,以为是小贼。

杨四妈便狠瞪了我一眼,说此后再莫说这种话,太太最是心疼小少爷的。

从此我便知道了。

第二日,太太果然喊我过去,但竟不是训斥我,而是叫我给小少爷做个玩伴。

太太觉得小少爷性子沉默寡淡,只知读书,怕将来进学堂了会被人给欺负,便叫我去磨一磨他的性子。

可那时我方受了妈妈们的训斥,却是绝不敢再对小少爷做些什么的,但我也不敢忤逆太太。

我到小少爷的院子里的时候,他正坐在窗下读书,书中句子晦涩拗口,我并不能听懂,但也知道那是好的。

小少爷读罢书,起身喝水时看见我,皱了皱眉。我便告诉他,是太太叫我过来做他的玩伴的。

他只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

于是我就在小少爷的院子里住下了。

小少爷平日里好读书,除了读书,别的时候是极少开口的,也不好玩耍。每日读完书只到池塘边坐一坐,夏时看一看池中新荷,到了秋时便看一看满塘枯荷,谁也不知道他在看荷时心里想的什么。

我到了池塘边只想下水捉一捉池里的小鱼,但小少爷却会看着那荷再背两句书。

往日我听小少爷背书总听不懂,但有一日他却背了一首我能听懂的。他说:“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听罢,我“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我从没有想过那个池塘会那样的深,我跳下去,脚不着地,水却已没过了我的腰,我的脖子,我的头颅。我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间或喊一声救命。

那时我并不能把岸上的情形看清楚,但后来听人们说,从没见过小少爷那样慌张的样子,他踉跄着跑出去喊了人过来,等我被救上来后,还曾在我床前看了好几回。

可惜那时我还昏着,不能得知那是怎样的情形。

后来我身体大好了,又到了小少爷身边跟着。

我记得那日小少爷读罢了书,并未再去池塘边坐坐,而是从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拿到了我跟前。

他问我,愿不愿意读书。

其实我是不愿意的,我觉得读书是一项苦差事,但这是小少爷第一次主动同我说话,我颇受宠若惊,慌忙点了点头。

于是此后,小少爷每日读罢书,还要再教我读。

我于读书一事上甚笨,常常一个字教了好几遍了还记不住,只幸而小少爷性子好,肯耐心教我,我便也不敢叫苦。

后来有一日,小少爷教我写字时问我,除了“丫头”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我说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为你取一个名字吧。”

我自然双手叫好。

小少爷坐在窗前为我想名字,我便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等着。我心里不断地想,小少爷会为我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但不论什么,总会比“丫头”好听罢。我期待着小少爷给我取的新名字。

然而我不料竟会等了一个下午也没能等来。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了,窗外边的芭蕉叶也暗了下去。

小少爷被喊去厅内吃饭,我亦回了耳房去吃饭。

吃过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太太一向不许小少爷点灯看书,怕熬坏了眼睛,亦不许小少爷出去玩耍,怕有什么磕磕碰碰,因而吃过晚饭后一向是在院子里消消食便去睡的,这一日也未例外。

于是我终于没等到我的新名字。

次一日,小少爷照例坐窗前读书,我在他后边百无聊赖地翻他教我读的那本《千字文》。

不知何时小少爷读罢了书,转过头来问我:“你以后叫‘川葵’好不好?”

“啊?”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川葵,涉川之葵,你喜欢么?”小少爷极认真地问我。

我慌忙点头,他便在纸上写了那两个字,告诉我,川葵,从此就是我的名字。

于是我有了真正的名字,我叫川葵,涉川之葵。

2

我八岁那年,小少爷十岁了,进了学堂读书。

我仍记得他初进学堂的那天,穿了一身靛蓝的袍子,坠了明珠的瓜皮帽端正地扣在他方正的额上。他弯腰钻进一辆黑色的汽车里,接着那汽车越开越远,远到看不见了,我便转身回去。

我在小少爷的院子里站了一站,又到池塘边站了一站,我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半下午时候,小少爷回来了。

我看见他,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他看见我,只叫了一声“川葵”,便绕过我走了。

小少爷进了他的书房,他掏出一本书翻开看,但我看见他许久也没有翻下一页。

他不高兴了,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第二日他依旧又去学堂,他去学堂的时候我便在院子里背他最初教我的那本《千字文》,有时太太也会把我喊过去问话,问完话我便还回院子里背书。

半下午时候小少爷回来了,我望了望他的脸色,是同昨日一样的不高兴。但他没有同昨日一样坐在窗前发呆,他把我喊过去,又教我读书。

我自然是欣喜的,但也没有那么欣喜。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这半年,每一日他从学堂里回来都不开心,但他每日都教我读书。最初是教我诗经,后来偶尔也与我说一两句学堂里新教的诗歌。

次一年五月的一日,小少爷未去学堂,整一天坐在书房里读书。

我问他为何未去,他说城里有工人暴行,路被堵死了,出不去。

我又问他,工人为什么要暴行,他道:“不是你我能关怀之事。”

我听不懂,但知道他不想再说,我便不再问。

那天城里放了几声枪,不很响,但很急,噼里啪啦的一阵,我才暗暗庆幸小少爷幸而未出门。但转过脸看小少爷,却见他神色黯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一年不大太平,自五月响了枪之后,其后又多次打枪,有时半夜里也能听见枪声,或是急促的一两声,又或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子,惊得人夜里忽地坐起,待枪声响罢才敢缓缓睡去。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腊月。

有一日城里挂满了五色的旗帜,鞭炮声响了一整天。小少爷念了一句《尚书》里的诗,“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正巧被府里的老爷知道了,便立即喊过去拿戒尺抽了整整二十下。

顾太太最是心疼小少爷,却也不敢拦着。

那一天,小少爷的手肿得甚高,我捧着呼了好久也没有把肿气呼下去,急得落泪。

我不懂小少爷为什么会被罚,但小少爷叮嘱我,旁人问起只说他是贪玩被罚,别的莫说。

我自是点头答应的。

又几日,城中呼大喜。那时节我才知道,此后再无大清,只称中华民国了。

可这到底与我没什么关系,谁做皇帝都与我无关系,我只在这府里,只关心小少爷。

过完年,小少爷依旧进学堂读书,但他所读的书是与以往又不同的。有时我听他默书,其中言语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的了。

后来小少爷告诉我,那叫英文,又称洋文,是外国人所说之语言。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然我没说,其实我早知道那是洋文,只是不知道少爷念的那些是什么意思罢了。

我自幼便不懂小少爷,日后只能是愈发不懂的。我明白这差距,但无力弥补。

府中老爷的身体自这一年开始越发的不好了,初时只是咳嗽,后来咳嗽愈甚,再没有断过了。

此后又过三四年,日子还是一日一日地过去,似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但有些事情是不同了。

这期间,小少爷读书的学堂换了一个,老爷的咳嗽又重了一些,后院里做活的妈妈们走了一些,但也还剩了一些,小少爷又被老爷抽了几次戒尺。

这几年少爷被抽戒尺的时候,比以往实在多了太多。

小少爷自幼懂事聪颖,书读得极好,老爷向来只有夸小少爷,从没有打过的,但近些年却不知是怎么了。

有一日小少爷又同老爷吵了一次架,不知吵的什么,但老爷被气得昏了过去。次日醒过来又骂小少爷,小少爷再说了两句,老爷气得脸色涨红,几乎又昏厥过去,太太哭着劝小少爷别再说了,“同老爷认个错吧,难道你叫他死吗?”

这话实在很重。

我不知小少爷听见这话时是怎样的反应,但料定不会比难过更轻。听他们说,那天小少爷跪在老爷床前磕了两个头。

便也是自那天起,小少爷越发的沉默下来了,连跟我的话也少了。

有时我看他坐在窗前,手上握一本诗集发呆,我心里跟着着急,却不知他在为什么烦恼,我全没有办法。

有一日我为小少爷的书房做洒扫,从书柜顶上头扫出来一张 纸,上面写了些“新青年”什么的,我并不能尽数看懂,但也知是时下的一些新想法。正要再放回原处,忽见小少爷在身后望我。

我被他突然的出现骇了一骇,从高梯上跌了下来。

小少爷伸手扶住了我,他的手拦在我腰间时暖烘烘的,但他并不肯叫我贪恋,见我站稳他便立时松了手。

我心里失落了一下,但很快又为他曾扶住过我而开心。

小少爷站在我身前,声音因着年龄的变化而有些低沉沙哑,他叮嘱我不要把 纸的事情说出去。

我自是点头答应的。

这一年的冬天,枪声又起。城里的五色旗又变了模样,街上有许多人在奔走,也有许多人家紧闭了门窗。

我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但觉得发生了何事同我也是无关的。我一心一意地关心着小少爷,我为我这样的一心一意而自豪,却从没有想过这样的想法是怎样的愚蠢。

我很记得那一年,民国四年,我十四岁了,小少爷十六岁。

正六月的天气,躁得很,城里到处都在打仗,但敢在城里走来走去的只有一队兵。那队兵的头头是个姓赵的人,他们都喊他总司令。

我不知道总司令是多大的官,但有一天这个司令带兵进了顾家。

其实在他带兵来之前,他已曾多次登过顾家的门,初来时只与老爷谈了一会儿便不欢而散了,后来再来便要老爷与小少爷剪辫。老爷自不肯,便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他带兵来顾家的那一天,我正跟着杨四妈出府寻崔九爷。太太说这城里不太平了,要寻法子走了。老爷不肯走,但小少爷是一定要先送出城去的。

我跟着杨四妈寻到了崔九爷,听杨四妈与崔九爷说种种事宜。种种事情都说妥当后,杨四妈长舒了一口气,与崔九爷告别,我便跟着杨四妈回府。

方才我听杨四妈说话,将来小少爷出城,我也是要跟着的。我终究不用跟小少爷分开,这消息多么地令人欣喜雀跃,竟连城里的枪声听起来也不那么瘆人了。

我们转过一道道巷子回顾家。一路上行人稀少得令人生疑,但那时我全然沉浸在随小少爷出城的喜悦里了,并不能察觉,而杨四妈却是注意到了的。

她拽着我走了后门,但还未进去就已被门口持枪列阵的兵给吓到了。杨四妈心思细,当即拽着我隐在了不远处,想先找人打听打听。

正是时,忽听院里一声枪响,接着响起了太太撕心裂肺的声音。

那时,她声声高呼的什么来着?

我捂住脸,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里滚下来。

是了,那时太太声声高呼“吾儿”,她喊“吾儿阿回”。

顾家只小少爷一个男儿,只小少爷一个乳名唤阿回,她是在唤小少爷。

我想我那时一定是疯了,府门外大兵们持枪列阵,动动手指就能将我击毙,我怎么还会想要冲进去呢?

可我确然疯了。

我疯了一般要往府里冲去,却被杨四妈死死拦住,她死死捂住我的嘴不叫我叫喊。

她不知道么?姓赵的在府里开枪了!她不知道么?太太在痛哭小少爷!

她都知道,所以她拦住了我。她说丫头,莫往里冲,冲进去就是死,你活着,活着为哥儿 仇!

我与杨四妈在距府里只一条胡同的地方静静地等着,等着那些兵撤去,等着去寻我的小少爷。

天黑时候,那些兵终于尽数撤走了。

我与杨四妈偷偷摸进府里,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寻小少爷,寻太太,寻老爷,我渴望见着一个人,渴望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小少爷还好,他出城去了,他并没有死。

我寻遍了整个府,府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客厅里,老爷的书房里,但凡常有人活动的地方都有一些血迹,不很多,且都干涸得有些发黑了,有些苍蝇在地上叮来叮去,府里的珍器古玩也都尽数没有了,满地的狼藉。

我与杨四妈又在城里躲了几天,我们都在等一个消息。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姓赵的带兵撤出了城,城里的官爷们便放出布告,说几年几月谁人复辟,现余孽已尽数清缴击毙,天下依然是民国的天下,众民谨记。

只有寥寥几人在那布告下站着,于是我得以顺利挤到了那布告前。

我在那张布告下的长长的名单里不断地找着,我渴望见着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我从白日找到黑夜,我站在布告前望着那两个字,我用手不停地描摹那两个字,泪水不可遏制地涌出来。

我的小少爷,没了!

3

民国四年,我与杨四妈走散,至今不通音讯。

此后几年,我四处流浪,见过穿旗袍的洋太太,也见过穿布衣的农妇,帮人做过洒扫,也曾因打碎一个玻璃杯被主人家撵了出去。

我自江南一路北上,经过流寇作乱,见过富绅落魄,也听过学生演讲,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若是小少爷还在,不知他穿这学生服会是什么情形。

一日晚,我昏倒在一家尼姑庵门前。

醒来后那庵门的师太问我去往何处,我说无处可去,那师太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我问师太,可肯收下我做个徒弟。师太说庵里亦过得艰难,不若去别处寻生。

我便告诉她我会写字,能读书,亦能做洒扫,做庖厨,只求师太收留。她为难了一时,到底将我收下了。

于是我剃了头发,披了僧袍,此后又多了一个法 ,叫慧南。

有一日听师太差,我与同门的慧春师姐上城中买盐,一路上所见又与我曾看过的不一样了。

如今城里时兴唱戏,称京剧。往昔我在顾府里也曾看过的,但这样的唱法与以往又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我却是说不上来的。

我与慧春师姐在铺子里买盐巴,那不远处的戏楼里便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中间许是又换了人罢,但我总归是听不出来的。

待买完盐巴,慧春师姐又道:“庵里香烛亦要耗尽了,再采买一些回去吧。”

我点点头,便跟着慧春师姐过去买香烛。

那香烛铺子就在那戏楼的斜对过,我们一路过去的时候似还能闻到里面的脂粉气。那戏楼门前颇聚了一些人,有的看着像楼里的打手,有的似是付不起钱,便在门外边听了个过瘾。

慧春师姐进铺子里挑香烛去了,我站在门口等她。

不知怎么了,戏楼门口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大了起来,人们在喊着什么“绾清”,但更多的人在喊“江老板”。

我回头,只见戏楼门前站了一个角儿,头戴凤冠,身穿繁复的五彩大宫装,手里捏一把小巧的泥金扇,面上妆容美轮美奂,身量高挑又纤细,不知在戏台上是怎样千娇百媚起来才叫人这般的目眩神迷。

那角儿似是在送人,穿军服的那位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发笑,那把泥金扇便遮在他唇角,眼儿也跟着轻轻眯了眯。

我痴望着他,眼眶里不知怎地红了,有一个想法在我心里疯狂地蔓延滋长,怎么遏也遏不住。

我不住地想,若我的小少爷长大了,也该是这般年纪,也该是这般身量,他的眉眼也是这样的清透,叫人望一眼便不自觉低到了尘埃里。

可我又分明知道,若是小少爷长到了这般年纪,他只会披战衣,是绝不肯穿这戏服的。

我转身,慧春师姐已买好香烛了,正站在我身后,同我说:“走吧。”

我点头,垂首跟在慧春师姐身后返回去。

忽然汽车轰鸣了一声,戏楼前的人群呼啦啦散去,都给那汽车让道,是穿军服的那位走了。

那角儿将人送走便回戏楼,只在转身的空档里又同身边的小厮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清,但我清楚地记着这声音,这声音我朝思暮想了整整三年,这声音曾伴了我整个少年时期。

我疯了一般冲出去,我喊着:“小少爷,小少爷,我是川葵啊!”

我被戏楼的打手给拦在了他五米外,我隔着那么近看他。

心上人被害,我伤心落发为尼,3年后却发现街上戏子极像他。

我疯了一般招手,我不住地喊他,周围的人群也只以为我是一个疯了的尼姑,全不知我是遇见了谁。

那高大的戏楼前,我望见他回眸望了我一瞬,他脸上浮出一个冷笑。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冷笑,我被那样的冷笑给骇到,我再喊不出声音了。

慧春师姐过去拖了我离开,周遭的人群都在笑我。

他们说,江老板何等风姿,庵里的姑子见了也移不开眼了呢。

是啊,他何等风姿。我的小少爷却向来是沉默寡言的,平日里连个笑也不曾有,他怎会是这江老板,他绝不会是这江老板的。

我随慧春师姐回去了。

师太听了这件事,并没有责骂我,只叫我到佛前念了一夜佛经。

我便到佛前念一夜佛经,只是不知怎么了,墙下的蛐蛐不住地叫唤,声音又尖又刺耳,搅得我脑中轰轰鸣鸣地乱响,胃里有什么想要翻涌上来,我捂住嘴,手心里黏腻腻的,摊开来一看,是血。

我便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擦手,白帕子很快就染红了,还泛着腥气,叫人闻见了胃里又恶心。

我便起身,想去后院里打桶水来。

我起身时头晕了一晕,疑心是方才低头太久的缘故,便小心再往门口过去,然而腿好像不听话了,先是踉跄了一下,再后来竟“哐当”一声将自己绊倒了。

那时节,门外边月光正盛,我趴在地上望那明月,见着它愈去愈远了,周遭景物也都开始模糊不堪,一股困意浑浑噩噩袭过来,将我压得喘不过气,于是我便在夹了月光的门里昏昏睡去了。

慧春师姐在清晨时分发现了我,喊了同门的其他师姐将我抬回了睡房里。我迷迷糊糊地望着众师姐的脸,许是笑了笑,又或是没有,我躺到了床上,神志已不甚清楚了。

师太为我请了一个大夫,虽然那大夫只看了一回就再没有来过,但庵里的师姐们是为我日日熬了药的。

不知怎么的,我竟病得下不了床了,连神志也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有时师太会过来看我一回,同我说一两句话,但说的是什么,我也已记不清了。

有一日,许是天大好吧,我的神志竟意外地清楚了一些。外间里坐着两个师姐在念佛经,后来闲歇着时,我听见她们又说了些俗事。

就在一日前,城里一个姓赵的督军差一点被一个戏子给刺死了,只万幸他久经战场身手矫健,虽被刺伤了些皮肉,但性命是无碍的。那个戏子却被当场枪毙了,连着崔喜班亦遭了殃,等等等等,话语诸多。此后许是又说了些什么,我却已记不大住了。

嗓子里似乎有什么堵住了,我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只能发出“嚯嚯”的声音。两位师姐很快听到这动静,立时跑过来看我,过了一会儿,师太也过来了,众师姐们都围在了我床前。

师太喊我:“慧南,慧南,莫要闭眼,佛法照你。”

我想要点一点头,却不能了,我眼里许是流了泪,周遭事物都不能看得清楚了。

师姐们很快呜咽起来,但似乎又不是呜咽,而是在诵经。我又不住地想,谁是慧南呢?谁是慧南呢?

窗外边又有鸟儿在催鸣,叽叽喳喳的,不甚悦耳,像是在埋怨谁用功太盛。

可鸟儿怎知小少年心中所盛是何等的壮阔恢宏呢,不待人靠近,单望一眼已情不自禁了。

又仿佛是许多年以前,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叫川葵,涉川之葵。于是我便不停地走,想要涉过大川,去做一株独一无二的葵。

然此后许多年我才渐渐明白,葵怎么能涉过大川呢?从没有听过有能涉过大川的葵。

从没有,听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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