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回来的手

杨键（安徽）

我小时候坐轮船去舅舅家玩，其实只是很近的路，船却要走很久。

那是一个靠南京特别近的小岛，叫新济洲，方圆不过几里地，但小时候觉得那岛特别大。每年放寒暑假，我们兄弟几个都会去那里。我们在白天几乎很少看见舅舅，他总是在田地里忙碌着，一直要到很晚时才回家，第二天又很早出去了。现在想想，那还是一个手和泥土不断絮语的年代。

舅舅有3个儿子，大儿子本是种田人，后来成了拖拉机手，再后来又去长江上做起了黄沙生意，再往后，他去了北京，做起了电脑生意。这几年，他已做起了我根本弄不懂的什么云计算。本是在田里劳作的手，忽然移到了键盘上，开口闭口都是什么软件、云构想、大数据之类。

舅舅的二儿子倒是那种一声不吭的种田人样子，但他对种田毫无兴致，一门心思只想做生意。只是，他不如老大那么顺利，最后成为船只修理厂的电焊工人。他也放弃了田里的手，不再靠泥土生活。

三老表本是相当不错的木工，能做很细致的传统木工活。这种木工活，靠的是手的灵巧，心的细腻，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手艺做出来的家具且不说是什么艺术品，至少它是牢固的、无害的。

这样牢固而无害的家具时代，三老表做了10多年就结束了，以后家具用的木头，大都不再是木头而是复合板，木头与木头的连接不再是牢固的榫头，而是钉子或胶。

三老表细致的手艺活，很快被他手上不断翻新的机械淘汰了。他后来更是不再做木匠了，而是带了几个工人，做起了流水线一般的家装生意。

本世纪初，舅舅一家生活的岛被宣布为危险之岛，因为每年夏天都面临发大水的危险，所以岛上的人都得离开此地去成为城里人。记得当时舅舅还被拍了照，发表在 纸上。

一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舅舅仿佛在说，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他的手再也不可能跟泥土有关系了。舅舅家只是一例，这样的情况估计遍地都是。

手跟泥土的关系的结束，手跟井水的关系的结束，手跟柴火的关系的结束等，我们的手早已移到了键盘上、手机上。手，正被日新月异的科技时代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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