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济:出版巨擘,私藏重宋(上)韦力撰

海盐张氏乃是藏书世家,大多数资料将其家的藏书之史追溯到了明末清初的张惟赤,而张惟赤乃是张元济的九世祖。其实张元济的十世祖张奇龄也是一位藏书家,他的堂 是“涉园”,而后张家历代使用这个堂 ,一直到了张元济这里。

张元济早年照片

对于张家世代藏书的情况,陈心蓉在《嘉兴藏书史》中称:“九世祖张惟赤将涉园扩建成海盐当地的林泉胜地,并着意搜藏图籍。绵延数代,到乾嘉之际张元济六世祖张宗松一辈时,藏书之富达到巅峰,除公有的涉园旧藏外,兄弟有六人以藏书著名,张宗松之清绮斋尤著名,宗松所藏书有万册,宋元刊本有50部、抄本290部。与当时江南藏书名家黄丕烈、吴骞、鲍廷博齐名。”

这等高质量的收藏,等到太平天国打来之时,涉园所藏损失殆尽,顾志兴在《浙江藏书史》中引用了张元济之父张森玉的所言:“自更洪、杨之役,名园废圮,图籍亦散佚罄尽,而先世所刻书,更无片板存焉!”

《孙可之文集》民国十一年至一九五七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续古逸丛书二十六种》本,书牌

《孙可之文集》民国十一年至一九五七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续古逸丛书二十六种》本,卷首

因此到了张元济这里,他对于家族藏书史的继承,仅剩下“涉园”这个名称,而家中的藏书他却一本也未得到,但这个结果更激发了他要恢复祖上的所藏。而后张元济到各地搜寻,凡是看到钤盖有“涉园”藏章之书,他都会想办法将其买下。《张元济书札》中收录有他写给广东大藏书家莫伯骥的5通手札,张在第1通手札中写道:

前月复承寄赐寒家旧藏明刊《事物纪原》全部。开函展诵,手泽如新。坊田来归,距跃三百,阅卷端所钤印记,知为六世第八叔祖詠川先生遗物。涉园藏弆素有盛名,洪杨之乱,散佚殆尽。比来搜辑,稍有归者,亦仅数十部而已。今承先生雅贶,还我劫余,虽为一腋之裘,不啻百朋之锡。谨拜嘉惠,铭感何穷。命写温公训言,只得献丑。一俟时局稍定,即当写呈。

张元济还动员了不少的藏书家帮他寻找涉园旧藏,而莫伯骥帮他找到了一部明刻本,这部书是他的六世祖所藏。得到这部书让张元济很高兴,他跟莫伯骥也讲到了太平天国时涉园旧藏全部失散的情况,而后他努力收藏,仅得到了几十部而已,所以他对莫的帮助表示了谢意。

车停到了城乡结合部

但莫伯骥帮张买到这部书是否收了钱?张在信中没有提及,但他说莫伯骥需要他的一幅墨宝,张说等自己有空时一定呈上。说不定,莫天一仅是想用这部书来换得张的书法作品,这也倒是一段有意思的书坛佳话。

其实想出以书换书法这种妙招儿者,不仅是莫伯骥一位,《张元济书札》中收录有张写给嘉业堂主人刘承幹的手札达250通之多,其中张在第131通中写道:

承赐《金石补正》一部,拜领谢谢。国学凌夷,群言庞杂。昔贤著述多就消沉,吾兄为之刊播流传,匪徒发潜阐幽,抑亦嘉惠士林,功德非□。弟书林寄迹,景仰尤深。每睹新椠,辄拜隆贶,愧乏琼瑶,惭感而已。其他一部当转交东方图书馆,先代申谢。命书联屏,素不善作字,深恐徒损嘉笺。惟瞻此盛举,亦窃愿勉贡数言,藉伸景慕之意。容写成呈上。

刘承幹送给张元济一部《金石补正》,此书不是涉园旧藏,乃是刘承幹让嘉业堂刊刻的一部大部头的书,他将这种新印之书送一部给张,张在信中对刘刊刻此类书大表赞赏,认为这是一种功德事。看来,刘承幹寄给张元济的《金石补正》至少是两部,而另一部则是刘请张转交给商务印书馆下属的东方图书馆。同时刘也提出,请张元济写一幅书法作品。看来,刘在寄书的同时还附上了张老纸,以此表示对张书法之看重。张元济谦虚一番,而后说过一段给其呈上。

在雨中下车,步行向前

由这些记录可知,张元济的书法在当时就广受藏家所看重,而这么多年来,我仅买到他的两幅书法作品,并且价格都不很高。时代的变迁真令人感慨。

张元济在信中说他陆续收到了几十部涉园旧藏,根据现在的资料,其数量实为52部。在战乱之后能够收到这等数量之书,也确实不容易。由此也可以看出,张元济何等重视祖上旧藏之物。

其实,在民国年间大藏书家陶湘的堂 也是“涉园”,有可能这两个涉园的藏书印区别较大,否则真不知道张元济怎么断定哪些是其家旧藏,而哪些是当时的陶湘流散出的善本。

雨后的地,泥泞不堪

显然,张元济这样的购书方式,更多者是出于维护家族荣誉,因为他买回这些书并不关注是普是善,而重要的乃是其祖上旧藏之物,而他个人的偏好其实极为专精,因为他的主要着眼点只是宋刻本。张元济藏有多少宋刻本?因为没有书目流传,今难以知之,但他的所藏有一部分汇入了《四部丛刊》和《续古逸丛书》中,还有一些他的旧藏最终归了台湾的中央图书馆,苏精在《近代藏书三十家》中写道:“目前,台湾所藏已知曾经张元济旧藏的宋本,是‘中央图书馆’的写本《宋太宗实录》、黄庭坚的《山谷琴趣》、欧阳修的《醉翁琴趣》、杜预的《春秋经传集解》、权德舆的《权载之文集》等几部,数目虽不多,却每部都是连城珍贵。”

沿着小渠前行

还有一事可证张元济确实有佞宋癖。当年海源阁之书散出之后,张元济也想买到其中最重要之物,他在民国十八年元月二十三日给刘承幹的信中写道:

兹有启者,山东海源阁藏书已移至津门,有待贾而估之意,并非全数出售,曾选出二十余种,傅沅叔同年来信谓均已看过,择定最精者十五种,其中有北宋刊本数部,附去清单,敬祈察核。当时曾经议价,书主希望甚奢,谓非四万五千圆不可,亦遂罢议。近日叶玉虎兄来沪,谈及书久不售,颇有贬价之讯,意欲集合同志数人,醵金四万,将此十五种整数购入,各人有所欲得者,再用竞买之法,由出价最高者得之。如此则书归同好,不至散失,而利亦不至于外溢。玉虎之意,每分五竿,渠与弟各认一分。潘君明训认两分。以吾兄保存古籍,提倡最先,知必赞成此举。属为转陈,可否请俯与玉成。如蒙慨允,无任欣幸。玉虎兄拟集款有成,即与书主再行磋商购价。

张元济专盯着海源阁最精的15部宋版,他尤其感兴趣的是其中的几部北宋本,但这样的人间尤物当然价钱很贵,当时没有人能买下。此后不久,张元济在上海见到了叶恭绰,叶告诉张,海源阁后人已经降低了心气儿,有可能以不高的价钱买下。

地的顶端是一条河

但即便如此,如果能够独自拿出巨款者也寥寥,于是张元济跟叶恭绰商量出了一种集资购买的办法,他们将股份分为了五份,张和叶各认一份;而上海大藏书家潘明训因为是银行家,所以他钱多,故而潘认购了两份;而剩余的一份,张元济则推荐刘承幹来认购,因为刘也是巨富之家。张元济能够跟这样几位共同集资,足可见他也是实力不凡之人。

张元济为什么偏爱宋版书呢?他在《宝礼堂宋本书录序》中有着如下表述:“余喜蓄书,尤嗜宋刻。固重其去古未远,亦爱其制作之精善,每一展玩,心旷神怡。余尝言一国艺事之进退,与其政治之隆污、民心之仁暴,有息息相通之理。况在书籍,为国民智识之所寄托,为古人千百年之所留贻,抱残守缺,责在吾辈。”

张元济的眼界如此之高,这跟他在书界内的曾经沧海有很大关系,因为他主持商务印书馆几十年,其馆内收到了太多好书,而这些书大多是经过张元济之手收入馆中者,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会为:商务印书馆内的涵芬楼所藏之书,其实是张元济个人的旧藏。

《宝礼堂宋本书录》不分卷,民国二十八年广东南海潘氏藏板本,张元济序言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呢?柳和城在《张元济涉园善本藏书钩沉》一文中认为:“产生误解的原因,可能因为早期商务编译所图书室(涵芬楼)收书工作,往往是以张元济个人名义进行的。1909年初《教育杂志》就刊登过由他署名的《收买旧书广告》。”柳和城在该文中录出了这则广告:

兹为保存国粹起见,拟搜罗旧学书籍。无论经、史、子、集,只须版本精美,的系旧刊,或据善本影抄,或经名人手校,均可收购。海内藏书家有愿割爱者,祈将书名、册数、撰人姓氏、序跋姓氏、刊印时代、行款、纸色、有无残缺损破、欲得售价若干,逐项开示,径寄敝寓。信资自给,合用者即当函商一切,否则恕不答复。伏维雅鉴。上海新垃圾桥浜北北长康里沿马路武原张公馆谨启。

张元济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柳和城在文中说道:“张后来在西藏路长吉里寓所的大门上钉有‘收买旧书’的铁皮招牌,为此还发生过‘书包炸弹’历险事件。登广告,钉招牌,主要目的是为涵芬楼购书。不用公司名义,一则可能为讲价方便,二则张元济自己也可从中收得乡邦文献和若干珍本古籍,有时还因为书价较昂而留作自购的缘故呢。”

柳先生的这段话乃是以1916年10月16日的《张元济日记》为证:

将去年四月至本年九月所购旧书汇送图书馆。计价一千七百六十一元。另有宋本《名臣言行录》、《广韵》、《续文章正宗》三种,《永乐大典》四册,共一千七百六十三元。因价甚昂,然将来必长。有信问翰翁,应否归馆。

由此看来,张元济的确是以个人名义替商务印书馆收善本,并且是他先垫钱收购,而后再转给商务馆。如果遇到价格较贵的书,他也明说:公司嫌贵的话,他可以个人买下。

张元济既然如此看重珍本与善本,那他所藏的宋元本为什么归了台湾的中央图书馆呢?其实,这件事跟1940年的“文献保存同志会”有很大关系。当时张元济、郑振铎等人秘密地在沦陷的上海抢救善本,而张元济所藏的精本后来也出让给了文献保存同志会,郑振铎在1941年4月《文献保存同志会第八 工作 告》中讲到了这件事:

本月廿二日,又从张菊老处,得其藏书中之最精者五种:(一)唐写本《文选》一巨卷(日本有数卷,已收为“国宝”,并印为帝大丛书),(二)宋写本《太宗实录》五册,(三)宋刊本《山谷琴趣外编》一册,(四)宋刊本《醉翁琴趣外编》一册(残),(五)元刊本《王荆文公诗注》十册(李璧注,国内无藏全帙者)。此五书,皆可称为压卷之作。菊老大病后,经济甚窘。彼意谓:将来必将散去,不如在此时归于我辈为佳。因毅然见让。让共价二千六百元,实不为昂也。得《文选》,总集部可镇压得住矣;得《太宗实录》,史部得冠冕矣;得山谷、醉翁《琴趣》二种,词典类可无敌于世矣;得《王荆文公诗注》,元刊本部分足称豪矣!

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张元济竭尽全力处理商务印书馆的各方面问题,以至于让他积劳成疾,为此大病了一场,而后他就把这几部书转让给了此会,而其给出的价格却很公允,以至于让郑振铎认为他们买到了真正的精善之本。

河道的转弯处

当然,就数量而言,张元济所收善本主要是为了商务印书馆,但遇到大批量的出让而商务馆买不下时,他也希望能够出售给公共图书馆。1906年,夏瑞芳听到陆心源的皕宋楼旧藏因为后人欠了巨款需要用其还账,准备将藏书全部出让,而那时张元济正在北京,夏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张当然知道皕宋楼所藏十分重要,于是他将此事 告给了军机大臣荣庆,但他的 告却得不到回响。张元济回到上海后见到了夏瑞芳,告诉夏此况,夏主动提出这批书可由商务印书馆将其买下,然而陆家开价20万元,而商务印书馆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资本,最终皕宋楼所藏之书以10万元的价格被日本的静嘉堂买走了。

站在河边回望

这件事让张元济每每想起都十分地后悔,他在给缪荃孙的信中说到了自己的心情:“丙午春间,皕宋楼书尚未售与日本,元济入都,力劝荣华卿相国拨款购入,以作京师图书馆之基础,乃言不见用。今且悔之无及。每一追思,为之心痛。”

可能正因如此,使得张元济替商务大量收购一些藏书家的旧藏,最终建起了涵芬楼,而后又建起了东方图书馆。之后张元济用本馆所藏,再加上各地藏书家的襄助,他影印出了百纳本《二十四史》、《四部丛刊》、《续古逸丛书》等等,这些书在学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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