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趣的问题：中文BBS的遗产被谁继承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意思是说：在短视频和直播兴起之前，在移动互联 普及之前，在宽带接入千家万户之前，在互联 本身的用户渗透率超过10%之前——也就是十多年前，图文内容主宰了中文互联 ，尤其是其中的文字内容。当时已经有了第一批内容集散地，它们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三大“原始类型”：

1. 个人主页/博客

2. BBS/ 络 区

无论你看的是短视频还是图文，是娱乐八卦还是专业知识，你都仍然处在“三大原始类型”的影响范围内。

（三大内容平台原始类型，各有各的优劣）

宽泛地说，个人主页/博客的遗产影响最大、传播最广——如今掌握了巨大话语权的自媒体，以及微博、微信这两个移动互联 最早的头部应用，都是它的遗产继承人。只是它们不再以独立的 站为核心，而是依附于更大规模的平台。

BBS/ 络 区是草根化和弱 交化的内容平台，它具备三个特点：第一是流量分配的公允性，任何人发帖在理论上都有相同概率被看到、点击（当然，BBS也有一些推荐机制），这就鼓励了“草根逆袭”的神话；第二是基于兴趣的弱 交属性，大家是为了共同的兴趣爱好而关注某个版面/话题，在此基础上尝试交朋友；第三是天然的垂直/圈层属性，一个BBS可能有几十个乃至几百个版面，不同版面的重度用户可能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存在强大的“跨圈层/转发/强推”机制。

那么问题来了——BBS的上述特点被谁继承了呢？放眼2022年的中文互联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完美的继承人，而且大部分继承人现在过的都不怎么样。

（地上跪着的那个人就是BBS……）

然而，我们还需要指出：BBS在本质上不是“反算法”“反 交”的。移动互联 的算法推荐机制，本质上是基于对用户身份和行为的识别，这种识别一样可以用在BBS模式上——君不见，连微信看一看都推出了基于算法的“精选”模式？早期BBS本身就是一个弱 交平台， 龄超过15年的人肯定都有在某个BBS上通过“舌战”或“互吹”而认识某个朋友、加了QQ、一直聊到现在的经历吧？

（你可以认为，BBS就是庶民的圆桌会议）

远的不说，在最近十年，至少有如下平台/应用曾经具备“接过BBS火炬”的资质，但是都因为种种原因失败、半途而废，或者改弦易辙：

（BBS不讲究权威和头部大V，这是底线）

看样子，中文BBS似乎已经灭亡了？这是不是全世界的常态呢——随着移动互联 的发展、算法的进步、 交媒体的强大，BBS作为一种内容组织和传播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至少，在美国和日本不是这样的。美国的Reddit和4Chan两大BBS，我就不赘述了。Reddit是一个特别有趣的地方，它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是2016年从头到尾力挺懂王选总统，懂王的竞选活动很多都是基于Reddit的；4Chan也不遑多让，既有懂王的粉丝也有希拉里的粉丝，但还是前者占优势。

附带说一句，国内老有人说知乎成功预测了2016年的美国大选结果，而美国互联 区没预测到——这些人肯定不上Reddit；这也说明，在国内的人的心目中，Reddit这样的BBS类平台已经没人权了，不配有姓名。

日本的2Ch也已经走过了20年，并且启发了美国的Reddit、4Chan。你可以认为2Ch就是个大型宽带山，或者不装逼版的豆瓣，或者商业化程度很低的贴吧——以上三者的综合体。2Ch 友开发出了一套自己的语言体系，比玩梗还更进一步。

还记得吗？在《命运石之门》里，冈伦太郎只试探了两句话，就确认了牧濑红莉栖是深藏不露的Channeler.2Ch可以说是最纯粹的BBS文化：匿名化、去中心化、拒绝直播（非实况化）、 友自主管理、拒绝头部帖子（满1000帖停止）……放在当前的中国，以上都是缺点。可是日本 友就是喜欢啊。

说来说去，无论美国和日本还维持着怎样的BBS文化，似乎都不能改变“中文互联 已经没有BBS继承人”这个论断？且慢。我们不能把BBS局限于狭隘的“图文内容”领域——在BBS诞生的年代还没有视频、直播、音频，但这不意味着BBS要永远被束缚在图文内容的桎梏之中。随着技术进步，木质战舰进化成了铁甲舰，又进化成了主力舰，但仍然是战舰。

（未来是不确定的，要学会适应它）

在所有视频 区当中，B站曾经对BBS文化的继承最多。还记得吗？草根化、去中心化、垂直/圈层化！说的不就是当年B站的PUGC 区吗？当年B站还彻底地贯彻了用户自律、自发形成圈层的原则，从而净化了弹幕和讨论区，使得各类兴趣用户相安无事。

可惜的是，随着“出圈”战略的推进，B站的 区氛围逐渐消散，与微博的差别日益缩小。因为B站管理层的核心诉求是“扩圈”“破圈”，所以以圈层化为核心的BBS文化注定要被牺牲掉。这就是B站老用户对现状不满的根本原因。

快手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BBS文化。快手老铁VS抖音潮人，这种刻板印象虽不全面，但还算正确。相比抖音的算法独大，快手的“关注链/算法推荐/同城”三位一体的流量分配机制，虽然仍与BBS有较大差别，但已经有点“BBS的醍醐味”了。别忘了，快手最开始是个GIF动图工具，后来是个动图 区，然后才是短视频 区！它的用户本来就偏草根，内容本来就偏垂直。

问题在于，2019年以来的快手，也越来越“抖音化”了。准确的说，现在所有短视频APP长得都差不多，抖音、快手、微视、视频 ，单看首页你很难分清谁是谁。

因为“抖音化”有利于商业化、也有利于平台集中掌控流量，所以快手注定不会做BBS文化的继承人。腾讯从来没有做成过什么BBS类产品；不过，QQ兴趣部落可以算半个例外。为了与微信拉开差距，手机QQ现在越来越强调年轻化、趣味化、内容化，在即时通讯(IM)的基础上加入了越来越多的BBS成分。

另一个更有意思的东西，是微信“搜一搜”内部推出的“圈子”。粗略一看，这有点像BBS化的朋友圈。然而，上面这两个产品都没有经营下去。QQ兴趣部落于2021年1月宣布停运，而微信圈子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腾讯QQ和微信团队似乎得出了相同的结论——类似BBS的 区产品没有前途，不应在此投入更多资源。除了虎扑，中文互联 似乎已经不再有一款真正意义上的“BBS应用”了。所有做内容 区的人，都不希望被人视为BBS这种日薄西山的产品的继承人。

因为BBS与生俱来的草根化、去中心化、垂直圈层化，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BBS死了，BBS万岁！尽管我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向它的哪位继承人山呼万岁。

题图来自pexels，基于CC0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