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一群聋人外卖小哥无声送餐,一年多来没人离职

风吹过耳边,带哨,呼啸着。建筑工地驶出一辆水泥车,车很重,碾压地面的砂石,叮叮当当的。鸣笛声不知从何处飘来,肆无忌惮地拉长尾音。

鲍文龙骑电动车跑在路上,什么也听不到。

他是聋人骑手。他所在的外卖配送站点内,聋人骑手还有13个,因为疫情影响,目前在岗一共12人。他们是一支“有名 ”的队伍,叫“无声军团”。

现上岗的12人“无声军团”。

无声,却不安静。实际上,他们“吵”得很。当这群人下班围在一起聚餐时,人人手舞足蹈地“对话”,表情和眼神都在用力说故事,“讲”到兴奋的时候,也会“嗯嗯啊啊”地笑起来,热闹非凡。

外卖站站长武晓强说,站里共有91名骑手,12名聋人骑手能完成近20%的单量;调度员李阳阳说,即便和正常骑手相比,他也更偏爱聋人兄弟,这支队伍真的给力,经常得好评。

“无声军团”所在的外卖配送站点。 巩持平 摄

金色美瞳和蓝色风车

这是群什么样的人?

我们约在一家商场见面。

还没到上线接单的时间,我们坐下,用手机“聊天”。鲍文龙的键盘很特别,灰色的心形图案取代了字母拼音,“聋人不太说话,也听不到,只好打字,这么多年了,什么都熟了。”

“他们有自己的圈子。”武晓强说。这支队伍里,鲍文龙算是领头的。他最早到外卖站申请成为骑手,年纪也稍长些,今年29岁。后面来的骑手,有的是他同学,更多是他老乡,若二者都不是,正式上岗前也大多经由他带教或指点。现在,外卖站点里,组长鲍文龙管考勤,早上6点,只要他一上线,其他11个人陆续跟上,少有掉队的。

鲍文龙电动车车把上,左边立了一架蓝色的风车,右边站了一只头上带螺旋桨的小黄鸭。电动车跑起来,风车和螺旋桨就转起来。果然很可爱。

商场4 门内,是聋哑骑手的休息站。

看,又一个好评!

站长武晓强也疑惑过。

去年4月2日,武晓强还未升任站长,做调度工作,刚接手站点经营;李阳阳也还是骑手,在新站点跑单尚不足月;鲍文龙和另两位聋人一起找来,说要送外卖:“我们除了不会说话,和正常人没有区别。”鲍文龙反复强调,不需要特殊照顾。

李阳阳很快听说了这件事,“商家超时不出餐怎么催?顾客怎么联系?调度员怎么给他指路?”他不信聋人能送外卖,还担心他们加入后拖团队后腿。武晓强也忐忑,他不知道此前是否有聋人做骑手的先例。

送外卖其实不是鲍文龙在职业上的第一选择。2017年6月,他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毕业,学的是电脑艺术设计,找工作四处碰壁,最后进工厂,成为流水线工人,上夜班,过了一段昼夜颠倒的日子,收入也不理想。

“做骑手没什么门槛,年纪合适,会骑电动车,会用智能手机,懂交通规则,就行了。”武晓强招人向来如此,不管谁来,都给机会试试,“只要他自己跑了半个月,觉得可以,那就留下。”

沟通是最大的问题,鲍文龙他们需要交流中介工具。理论上,站点的调度员可以充当这一角色,骑手在微信群提需求,调度员从后台直接给商家或客人打电话。但这不是把万能钥匙,“午高峰的时候我3个手机都不够用,如果每个单子每个人都让我打电话,每次1分钟,就是12分钟。”调度员李阳阳说,要知道,从顾客下单到订单送达,一般只有30分钟。

鲍文龙送餐后,帮顾客带垃圾下楼。

“滑头”和“单王”

超时、差评,都是骑手的高压线。虽然依照武晓强的规矩,单没送好,不从骑手每单5元的配送费里扣钱,但影响整个站点的数据,站长和调度员要担责任。送外卖这一行,归根结底,跑单质量是立身之本。聋人骑手虽然留下了,能靠自己本事留住吗?

李阳阳回忆,鲍文龙刚做骑手时,会主动找站点的几个老骑手塞烟聊天,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之后,站点规模扩大,老骑手都做了组长,手下有人说鲍文龙闲话,他们会出来反对。

“他会动脑子,很‘滑头’。”武晓强说,鲍文龙大学毕业,学历在骑手队伍里是顶尖水平。刚一上来很吃力的,自然也有。

找路是新骑手要过的第一关。调度员是帮助过关的外挂。顾金柱找不到地方,李阳阳给他画地图指路,他看不懂;李阳阳再跟他视频通话,用手势带他直走、拐弯,好不容易把单子送到;过了半小时,再来一个同一栋楼的单子,顾金柱却还不知道怎么走。“差一点辞退他。”武晓强说,当时,顾金柱一天送的30单里,至少15单超时。

但到了第二个月,顾金柱的单量慢慢上来了,一度成了“单王”。原来,他给自己的电动车装上车灯,打着手电筒,每天10点下班后,到每个小区去,自己画地图。规模小一点的小区十几栋楼,规模大的有几百栋,顾金柱每天去画,每栋楼都画下来。

“他们都特别能吃苦,忠诚度特别高。”武晓强记忆犹新,去年7月1日,下雨天,外卖爆单,他们配送的区域普遍地势洼,取餐商家门口水最浅的也能漫过小腿,电动车骑不了,四五个聋人骑手就跑步送。

今年年初,疫情形势还严峻时,有商家给医院捐了45人份餐,站点负责配送,4个箱子,起码得2个人,还在跑单的骑手没剩几个,武晓强带着朱立豪去。“你怕不怕?”武晓强问朱立豪,“怕。但站里需要我。”

现在,每天早上6点上线接单,晚上10点下线休息,中间休息2次,工作时间近14个小时,是“无声军团”的工作常态。“从鲍文龙来到这里,一年多点的时间,聋人骑手越来越多,几乎没有离开的。”武晓强说。骑手行业流动性很大,现在站点的91个骑手里,已经做足1年的不到30个。

5位聋哑骑手和3名调度员在聚餐后合影。 巩持平 摄

不需特殊照顾,但要尊重

但聋人骑手和普通骑手之间,还是或深或浅有一条“沟”或者“线”。曾有人给李阳阳提意见,说聋人骑手单量那么高,是不是后台给他们的都是近单子?有时候聋人骑手手里有单子来不及送了,为了不超时,李阳阳会把单子划给别人,对方又要问,聋人骑手是不是太笨了,自己的单子都送不完?

“其实眼红单量高的骑手,或者从别人那里划来的单子不想送,这些情况在骑手之间也一直存在。”李阳阳说:“只是贴上了‘聋哑’标签后,普通的牢骚有些变味了。”

后来,“无声军团”自成一组,建了小群。无论是互相划单子,还是谁又成了“单王”,再无争执发生。

站点之外,还有更棘手的问题。“尽量不要让聋人接单,不好沟通。”有外卖订单如此备注。不巧的是,系统自动指派,单子到了聋人骑手手上。怎么办?骑手问武晓强,“你正常去送,到指定地点,不要发消息,我来打电话。”武晓强心疼他们,打电话过去:“帮个忙,改一下备注,我团队有十几个聋人兄弟,他们看到会觉得 会歧视他们。”沟通后,这样的备注再没出现过。

此时此刻,看样子,他们惬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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