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人生】底层程序员,出局

底层程序员,出局

不如去送外卖——这是徐亮和同事们常开的一个玩笑。入职两三个月,最初的激情退去,在加完班的夜晚,他疲惫地躺在床上,经常自嘲式地想起这个玩笑:送外卖是搬运食物,自己是搬运代码,都不产出新的东西。

快捷键

“我没有基础。”在IT培训学校,徐亮忐忑地问,“真的可以学吗

“只要你知道电脑的开关机,就可以学。”招生老师这么保证。

他去试听,从老师的操作中头一次知道了可以用Ctrl+C和Ctrl+V的快捷键来复制粘贴,他从中看出了“专业程序员”的味道,“程序员就是有一些独特的习惯,比如说会用很多的快捷键。”

厌恶学校生活的徐亮在培训学校找到了不同的感觉。上午四个小时课,下午和晚上是自习,到晚上十点,屁股都坐痛了,徐亮也舍不得走。学校的电脑很老旧,教室里常常传出学生们因为电脑死机骂脏话的声音,但徐亮总是很耐心地等。他需要时间停下来思考,才能跟上课程和作业的速度。

最开始教JAVA基础课,集合、多线程、数组、IO流,这些概念把他绕晕了,他刚把HTML搞懂,CSS3又来了。好在他学会了在 上检索教程, 上都有答案,这是他第一次运用叫自学的学习方式。

教材一共有六本,每本将近一百页,老师的教学方式是“填鸭式”,只教课本上的东西,没有进一步的扩展。学不懂的时候很多,不耐烦了,徐亮会到培训学校专门给学员设置的吸烟室抽烟,烟雾缭绕中,墙上“就业明星”的笑容依旧显眼。

之前在雕刻厂,徐亮一根烟可以抽半天,在这里,他的耐心只够抽半根。抽完烟,还得折回去,把不懂的代码段落背下来。在培训学校,没人讲代码背后的原理,实在学不懂的,要用的时候能默写出来就行。培训学校曹老师理解的是,他们奉行的是“应试教育”,不过“试”指的是企业的面试。讲到重点,他的习惯是拍一拍黑板,警告学生,“这是面试要问的。”

培训学校还安排了优秀毕业生回来交流,是一位在创业公司工作的JAVA工程师,工作一年多,他拿到了15K的年薪。徐亮看到真人,觉得从谈吐上来说,这人还不如自己。他的信心更坚定了,觉得自己很快会成为熟练按下快捷键的人。

“在深圳,每个人都走得很快。”这是徐亮的体会。第一天搭地铁去学校,他发现前面的人突然开始疾走,接着小跑起来,所有人都开始跟着一起跑。他被挤在人群中,发现是列车的车门要关闭了。他也开始在站台上冲刺,刚好在启动前把自己塞进车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徐亮抬头一看,他其实坐上的是反方向的列车。

进货

但圈层以外的一部分人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依旧想搭上这趟便车。几年前,22岁的曾峰从一所普通大学的计算机系毕业,苦恼于没有学到可以直接应用的技能,被广告吸引到IT培训学校。他对于学到什么已经记忆模糊,但他记得在下课在厕所前排队的焦灼,人太多了,每次前面都要排六七个人才能轮到自己。

那时他了解到,IT培训学校还有一种班叫业余班,班里的学生大多来自流水线工厂或服务业,工作日需要上班,只有晚上和周末才能来学习。一般一个班只有一半的学员能学完所有课程,对他们来说,昂贵的学费、大量的时间,都是学习的阻碍。

但是无论是业余班还是脱产班的学生,在培训学校的招生老师蒋洁眼里都没有区别,他们要缴纳的学费是一样的,这意味着她拿到的提成也是一样的,每有一个人 名,她会收入2000块。

在培训学校,蒋洁没有基本工资,每一个潜在的学生都是她可能拿到的钱。她三年前入行时,IT培训行业已经没有那么景气,来咨询的学生和家长越来越少,只有靠她主动出击。

每一个进入培训学校的学生,学校都要求他们再留下5个身边同学的联系方式,蒋洁会一个一个打过去,问有没有来学IT的意愿,如果没有,“那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想学的呢如果有学员成功介绍新的学员进来,学员本人会得到一千块的奖金和两千块的学费减免。

另一种招新的方式,是从差一些的大学接手他们的学生。这些大学的计算机专业会在大三暑假的时候开展“实训”课程,学校没有安排师资,就请培训学校的老师过来,作为交换,培训学校也因此获得了招生宣传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忘掉过去。”蒋老师传授招生的技巧。“无论对方过去是什么样的,先表示同情,再告诉他们,不重要,然后展望未来。”她最擅长于对付忧心忡忡的家长,他们往往为了孩子的出路发愁,这时候她会说起自己不存在的“哥哥”和“弟弟”。

“我的弟弟也是,沉迷玩游戏,玩得那个性格都变得很古怪。”

“我哥哥之前没有读书了,想出来打工,玩了两年也没有正经工作。”

“我就叫他来学这个编程,现在已经上班了。”

“挣得不算多,但是可以自食其力。”

学费不便宜,在2万上下,各个培训机构都是这个价。但交不起学费也没有关系,可以使用互联 金融APP的学费贷款功能分期付。招满了15个人左右就开班,中间陆续再添进来,最后的规模在30人左右,而这30人里头,大概有一半为了交学费而申请了贷款。

蒋老师经常在朋友圈晒一类微信聊天截图:又有HR找上门来,邀请培训学校组织学生去公司面试,岗位丰富,包括软件开发工程师、运维工程师等等。她还会配上文字:“就业合作企业HR再次发来人才需求橄榄枝,享受一流企业福利和待遇。”

聊天截图的另一头,是互联 人力外包公司的HR赵丽。“HR”是她的自称,实际上,行业里的人都管这一类岗位叫做“销售”。她的工作就是向甲方用人单位贩卖人头。她介绍从IT培训学校毕业的学生去甲方面试,面试通过后,学生为甲方工作,拿低廉的工资,合同签在人力外包公司这里,甲方再付给人力外包公司一定的费用。

招聘的要求越来越高,培训学校的产出跟不上市场的需求,简历造假开始出现。但赵丽从来不介意这些学员的简历是真是假,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指标和提成。一个月里,她会介绍150个以上的人去甲方面试,如果有人能通过甲方的面试留下来,成为正式的外包员工,她可以从公司那里拿到1000元的提成。“除了人力外包公司,没有人会主动去找培训学校。”她说。“我去培训学校,就像是从批发市场进货,货的质量我不管,卖得出去就行。”而假的简历,意味着可以“卖”得更容易。

外包

来不及去仔细研究每家公司是做什么的,只要标注了“软件工程师”、“JAVA工程师”等字样的职位,徐亮都投出了简历。最终他被一家小公司聘用,月薪是6-7K。签完入职协议,他回过头看公司介绍,主要合作对象写了一大堆,从政府机构到影视公司,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家项目外包公司。

项目外包公司是乙方,负责从甲方承包项目,是依据甲方的需求进行软件开发。没有自己的产品,工作内容和进度全依甲方而定。如果在 上询问要不要去软件外包公司就职,得到几乎都是千万别去的忠告。但徐亮没有别的选择,当时 班的时候贷了款,学费是两万三千多,还没开始找工作,催还款的短信就已经发到了手机上,必须要找到工作,这念头在他脑中绷成了一支弦,催着他干一切事情。

他终于来到了深圳软件园,第一天上班坐地铁,已经习惯深圳节奏的他顺着人流从地铁走出来。“真得劲。”他脑子里满是雀跃的想法,差点在地铁口的台阶上摔一跤。但等到真正开始工作,他心里的一丝侥幸马上就消失了——因为自己实在太“菜”了。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他不敢问同事问题,怕显得水平太差。后来每完成一段工作,就强化一次这样的想法。有一次主管给的deadline太紧,他不得已在淘宝上找了程序代写,但是代写的人水平也不高,他俩一起研究方法,才按时提交任务。

在培训学校的分享会上,徐亮说出自己高中辍学的原因:他上课看 络小说被班主任发现,班主任强迫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刚刚看的内容。他本来就成绩差,当下更觉得受了羞辱,从此也总是疑心老师和同学看不起他。现在,那种羞辱感又来了,开会的时候,主管问他:“程序日志怎么写的上大学的小孩都不会写成这样。”徐亮察觉到有几个同事也跟着赞同地点了点头。他觉得委屈,他又没有上过大学,他怎么知道。

但后来他没那么容易退缩了,哪里被说不好,他就改正哪里。同事里技术水平最好的是一位工作了一年的计算机专业科班生,他专门去请教他关于框架的问题,技术论坛也看了不少。

距离他第一个项目的交付日期只有几天,他几乎是住在公司。他住在坪洲,离软件园只有20分钟,但是他舍不得花上这么一点时间。他开始计划,等这个项目做完了,要尽量多接触一些不同的项目多学习,在这里肯定待不到一年,之后可以跳去别的公司。

离交付日期还有两天,他加班到晚上十二点半,在公司楼下等车回家,主管的电话突然打过来,他接起来,然后就听到了噩耗:“甲方改需求了。”他当下就懵了,一整夜没睡着。

谢飞也是如此,他所在的销售公司业务很简单,但是对刚从培训学校出来的他来说却不好对付。谢飞总是偷偷地上 查某段代码要怎么敲,公司里唯一的程序员同事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凑过来问问他进度如何,他赶紧把 页叉掉,生怕对方看到。等他适应了这家公司的节奏,他又很快意识到,这样工作下去没有任何进步可言。他重新找工作,在没有什么选择的情况下,进了一家人力外包公司。

在培训学校的时候,有一天老师说,有毕业学长带回来了工作机会,让大家都去看看。去了他才发现,所谓的工作是去柬埔寨开发赌博软件。他想,人力外包公司至少比非法博彩业好。谢飞甚至不知道他签的这家公司地址在哪里。他在甲方提供的驻场工作,合同中不属于甲方,位置上不属于乙方。没有谁能给他提供归属感。

等待着谢飞的是习以为常的加班和无穷无尽的项目,他也看不到自己所做的东西是如何发布、如何被使用的。外包员工加班不用给钱,老板常常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发布任务,等到做完,就只能赶地铁的末班车。

“就像对着空气敲代码”,他这样形容。“你只是一个人力资源,和桌子、椅子一样,都是可以被随意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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