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树一
图︱ 络
俄罗斯对制裁并不陌生，毕竟2014年克里米亚战争之后就曾遭受过西方长期经济制裁，但俄乌战火再次引发的制裁措施，恐怕超出俄方此前预期。北京时间3月3日，美国科技公司Oracle在 交媒体宣布将停止对俄服务，这是在美国政府祭出一系列技术出口管控措施之后，首次有大型科技公司全面停止对俄服务，此前英特尔、AMD、苹果、联想和戴尔等科技公司与PC制造企业对俄制裁只是停售新品，谷歌和苹果各自停止了其对应的移动支付业务，但并未全面停止对俄服务。
升级的技术管控
Oracle对俄停止已部署服务，标志着以美国为主的西方国家对俄科技制裁强度从“常规武力”升级到“核爆”。
在此前，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已经大幅扩大了对俄技术出口限制范围，在美国出口管理条例（EAR）中规定的第三类至第九类出口管制分类 （EECN）的产品，全部需要申请许可证，才可以对俄出口。
这七类出口管制产品如下：
第 3 类：电子产品
第 4 类：计算机
第 5 类：电信和信息安全
第 6 类：传感器和激光器
第 7 类：导航和航空电子设备
第 8 类：海洋设备
第 9 类：航空航天和推进器
对于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的管控手段，熟悉中国硬科技产业的读者并不陌生。早在特朗普执政时代，中美爆发贸易战之后，就是该机构领衔频繁对中国企业实施制裁。实际上，对中国科技产业限制发展起来的斗争手段，有些就直接被挪用到了俄罗斯，比如外国产品管制条例（Foreign Direct Product Rule，简称FDPR）。
最早对华为技术出口管制设了一个美国技术含量阈值，即任何与华为做交易的企业，其产品所包含美国技术价值含量不得超过产品价值的25%，其后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发现半导体产业链上的非美关键公司（例如台积电）能够在满足该限制条件下给华为供货，因而该机构出台了外国产品管制条例（Foreign Direct Product Rule，简称FDPR），只要在生成制造过程中使用了美国软件或美国技术，就必须向美国申请许可证才能为华为提供产品或服务，这就是掐断台积电为华为生产芯片可能性的所谓“FDPR条例”。后来的情况如大家所熟知，美国未批准台积电的继续供货申请，只批准了英特尔、高通等美国公司的供货申请，台积电在该政策正式出台后120天，对华为彻底断供。
俄罗斯专用版FDPR是华为版FPDR的升级版，凡用到美国软件或技术的非美国企业，理论上都在美国出口管理条例管辖范围内，其产品在未获得许可的情况下，不能运往俄罗斯，而显然，美国不会给在管制范围内的非美国公司发放许可。近日，消息称美国官员“期待”中芯国际等中国公司制裁俄罗斯，其理由应即是这一系列条例所支撑的“法理基础”。
《瓦森纳协定》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非西方体系国家的技术出口管制历史悠久，在冷战时期即已形成，冷战结束后又迅速出台了《瓦森纳协定》，对所谓“军民两用技术”进行限制，如今中国高科技技术进口仍然深受《瓦森纳协定》影响。
《瓦森纳协定》军民两用技术限制清单共分为如下九类：
类别1 特殊材料和相关设备
类别2 材料加工
类别3 电子产品
类别4 电脑
类别5 电信与信息安全
类别6 传感器和激光器
类别7 导航和航空电子
类别8 海洋设备
类别9 航空航天与推进器
另有军品技术清单，涵盖了各类武器弹药、设备及作战平台等共22类。可以看出军民两用技术限制清单与美国商务部限制范围大致重合。中国是被禁运国家，因而无论是军民两用技术，还是军品技术，《瓦森纳协定》缔约国在出口给中国相应技术时，都要加以限制。例如中国台湾对中国大陆技术限制的规定也参考了《瓦森纳协定》，规定半导体企业在大陆投资的技术应该与台湾本岛有代差，不允许台湾企业把最先进技术带到大陆。
有趣的是，俄罗斯是《瓦森纳协定》首批缔约国，现在也仍然是《瓦森纳协定》成员国，不知道美欧对俄制裁升级，会不会把俄罗斯踢出《瓦森纳协定》。
开源软件、比特币和苹果手机
《瓦森纳协定》对技术管控已经相当严厉，但毕竟是在1996年制定的条例，因而其管控措施更多是针对有具体产品形态的“实体技术”，对于软件和互联 技术的管控措施还难以援引《瓦森纳协定》，这也就是美国又出台外国产品管制条例FPDR打补丁，以加强对“软技术”的控制能力，FPDR中，就特别强调了使用美国软件技术也要受管控。
随着美欧舆论导引对俄罗斯制裁向着无限升级的方向发展，Oracle停止对俄已部署产品服务是一个强烈的信 ，后续将有更多信息技术基础设施类企业跟进，由于俄罗斯在芯片技术、工业软件和基础软件方面力量薄弱，其在信息技术方面的科研条件，有重回“刀耕火种”时代的可能。
哪怕是开源技术，也有被断供的风险。例如，虽然Github现任首席执行官Thomas Dohmke否认了禁止俄罗斯开发者接入Github服务器的传闻，但Thomas Dohmke也表示将支持对俄技术制裁，严格限制俄罗斯通过Github获得军事技术能力。
但如果舆情进一步沸腾，不排除Github会限制俄罗斯开发人员接入。毕竟Github在2019年就曾表示过：“受制裁国家的用户会无法访问许多GitHub服务，尤其是私有代码库，但开发者仍然可以贡献并使用公共代码库。如果用户的私有代码库受到限制，可以选择公开这个代码库来维持访问。”
而且，即便可以访问Github，开源软件企业仍然可以对俄实施制裁。针对Github制裁俄罗斯的消息，俄罗斯《生意人 》咨询了俄国法律专家，发现基于开源软件的既有程序很可能被撤销掉软件支持。据称已有软件开发者在 交 站上发帖讨论是否禁止俄国程序员使用他们的代码。
在技术世界里的开源与自由，其实并不自由。以无国界自由流动著称的比特币在被俄罗斯大幅买入之后，就招致了风险，北京时间3月3日，路透 称美国在敦促美国财政部立法以禁止俄罗斯使用比特币。
而乌克兰官员还在 交媒体呼吁苹果公司对俄加强制裁，仅仅停售新品是不够的，最好不能让俄罗斯连上苹果服务器App Store，停止所有现行服务，让苹果设备变砖。
乌克兰官员发给苹果的邮件截图
美俄制裁与反制对中国的启示
此前，有法律界人士表示，美国出口管理条例对民用有豁免解释。但实际上移动支付停用已经影响到了普通人的生活。
因苹果支付和谷歌支付停止服务而困在地铁外的莫斯科市民
而且，在单极世界里，法律只是一张纸，需要的时候随时修改。台积电满足美国出口管理条例EAR要求可以继续供货华为？那么就出台FDPR，总有一款法律能够卡住你的脖子。
在经济与科技领域，俄罗斯能反制美国制裁的手段不多，最多也就是停售火箭发动机等俄罗斯的军工与航空航天半成品与成品。
随着苏联解体，建立在中东欧和乌克兰产业链上的区域价值链被彻底肢解，造成当下俄罗斯工业体系产业链完整性出现了问题，特别是俄罗斯自身制造技术进步提升缓慢，包括其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总体能力偏弱，已经使得俄罗斯除军工、 航天、 原子能等领域保持高端制造外在苏联时代形成的“工业制造强国” 地位已经明显下降。
根据2017年统计数据，在俄罗斯总进口中，制成品与机械运输设备进口占比为56％，再加汽车、运输设备和电子、电信等几大项进口俄罗斯的总进口中超过75％可以归类为工业制成品。而俄罗斯总出口中 60％依然是能源和原材料，制成品出口在10％左右，且有一定规模的化学品和半成品，而这主要是俄罗斯作为欧洲产业链和价值链的一个组成部分，其将粗加工的化学品和半成品供给德国的产业链所致，因此俄罗斯作为 “资源出口国” 的定位并没有任何改变。
与俄罗斯不同，中国是整机出口比例高的制造业大国与资源进口大国。因而美国不同制裁措施对中俄造成的伤害有明显不同。将俄罗斯从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国际结算系统断开，是非常严厉的经济制裁，但作为一个资源型国家，俄罗斯除了制成品进口比例高，大部分工业生产所需的资源和民生资源都可以自给自足，因而对俄罗斯禁用SWIFT体系造成的伤害要较长时间才能体现，其短期伤害恐怕还不如正在实施的没收或冻结俄罗斯海外资产。
但同样措施加到中国身上，对中国经济无疑将是核战争级别的伤害。当然，以中国的经济规模和贸易体量，如果中美交恶，美国使出这一武器，是否有人跟进还待观察。
而在与美国近年来的贸易摩擦中，技术管制对中国经济发展的伤害更大。仅华为一家企业，2021年销售额比2020年全面制裁前下降30%，被迫分拆荣耀品牌，海思团队也面临解散的风险。假如美国升级对中国技术管控，采取当前对俄罗斯类似方案，鼓动Oracle这类美国企业停止对中国已部署业务的服务，中国是否有足够的应对措施，以维持当前科研条件及生产力水平，值得我们未雨绸缪。
还是那句话，国际竞争中，法律只是一张纸，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出台针对性条例。中国科技产业不受制于人的前提是自己能解决大部分关键技术，但俄罗斯被制裁案也足够引发人们对科技全球化前途的担忧，我们需要思考，军民两用技术能否做更清晰地划分，以减轻政治军事对民用技术和民生的影响，以及这样无限制地利用科技进行制裁，是否会导致科技全球化大幅倒退，从而影响全球整个科技产业的发展格局。
主要参考资料：
1. 《俄罗斯经济: 结构现状 及在全球价值链中的角色》余南平 夏菁 2021年1月
2. United States Imposes More Sanctions to Block Russian Access to U.S. Banking System and U.S. Goods, Technology or Software 美国德汇律师事务所 2022年3月2日
3. 美国商务部工业安全局（BIS）针对华为修改了“直接产品规则”，但同时延长了华为的临时通用许可证期限 2020年5月18日
4. 俄罗斯开发者或因制裁无法访问开源代码？Github CEO发文否认 新智元 2022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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